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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折 君何有私,丁邪酉惧[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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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蚕娘曾说“带他回宵明岛”云云,若其时胤丹书神功既成,又或已执掌门户,带回宵明岛又有何用?故两人相识,定是在胤丹书武功未成之时。

    蚕娘每每说起此人,总是心绪波涌,感慨万千,却非是男女情愫,而是淡淡的惋惜和哀伤。两人若有传功授艺的情分在,一切便说得通了。

    果然蚕娘瞟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啧啧摇头:“我本以为你们俩挺像的,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你的样子比他蠢,可脑袋瓜子比他灵光多啦。”

    耿照哭笑不得:“蚕娘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胤丹书离开三奇谷白骨陷坑后,在江湖上做了几件大事,渐渐崭露头角,更机缘巧合赢得了胤野的芳心。

    被时人誉为“外道第一绝色”的“倾天狐”年方少艾,却与出身微贱的胤丹书不同,乃狐异门之主胤玄的独生爱女,武功、心计均为新生代翘楚。狐异门身为七玄第一大势力,说她是邪道明珠亦不为过,论权柄、尊贵以及受注目之甚,怕连公主娘娘也比不上。

    这等天之骄女,偏偏爱上了楞头楞脑的胤丹书。

    两人几经波折,终结连理。胤玄临终前将狐异门的大位传给了这位又爱又恨的女婿,私下叮嘱心腹:“此后他便是尔等新主,不可有贰心。他若做了什么蠢事,记得总要留……留一条后路,以备不测。”

    断气之时双眼犹睁,竟是不能暝目。

    胤玄的忧心并非是空来风。

    “最大的问题,在于胤丹书是个好人。”

    蚕娘叹了口气。“他行侠正义,磊落光明,比正道七大派的人还像正道,这样的一个狐异门主搞得大伙儿都很尴尬,过往那些规矩、立场什么的,仿佛一下全乱了套。

    “我瞧胤野那丫头倒挺开心的,她是根正苗直的胤家人,没准儿比她爹还纯正,身上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血。狐的本性原就是混沌迷乱,半点儿规矩也不想守,看着七玄七派尴尬的模样,对她来说可能同大杀四方差不了多少,反正结果都一样,她也乐得当听话的小女人。”

    但英雄终归需要舞台。就在这时,妖刀降临了东海。

    胤丹书的胸襟与气度,是最终促成狐异门与七大派合作的关键,天罗香、五帝窟等台面上活动的七玄势力,也都在狐异门的号召之下,投入对抗妖刀的圣战。

    胤丹书夫妇皆真有入选“六合名剑”的实力,但因预言之故,将最后一席的名额让给了“刀魔”褚星烈,狐异门另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

    “刨根。”

    蚕娘道:“狐擅于追踪捕猎,较之凶猛的狮鹫虎豹,狡智更高,乃是最好的猎手。当时七大派中有些脑子没坏的,都认为要彻底弭平妖刀之祸,须得正本清源,找出妖刀的源头——是谁放出了妖刀?为何要放出妖刀?怎么放出妖刀的……把这些都弄清楚了,才能真正平息祸端。要干这事,还有哪个比狐异门更适合的?”

    “那么……他们找到了么?”

    蚕娘沉默片刻,才道:“从后来狐异门被灭一事看,我认为胤丹书就算没找到,说不定也很接近,因此得祸。正道六大门消灭狐异门的理由之一,即是怀疑狐异门是妖刀的始作俑者,栽赃的手法之粗劣无聊,令人啼笑皆非。”

    耿照在横疏影处听过这个说法,当时并不觉得有异,经蚕娘一点拨,才发现其中矛盾:狐异门若是放出妖刀的元凶、在台面下弄阴谋,该是最警醒的一方,怎能教六大派偷袭得手?更别提狐异门在圣战之中亦损失惨重,“放出妖刀”云云,明显只是杀人的借口。

    狐异门的措手不及、以及当时并没有以妖刀或相关之物进行抵抗,在在都已证明了狐异门的清白。也难怪蚕娘说“这段仇怨无法消除”,无论是狐异门或胤丹书,都蒙受了不白之冤。

    “据我后来访查所得!”

    蚕娘淡然道:“当日力主消灭狐异门的,乃青锋照、赤炼堂两家,其时邵咸尊、雷万凛初掌大权,经年压在他俩头上的老不死们,泰半亡于妖刀之战,年轻人憋得狠了,好不容易逮到大展拳脚的机会,自是不肯放过;就算没事,只怕也硬要搞出事情来。

    “水月停轩的杜妆怜本就是“六合名剑”之一,这丫头自来杀性极重,会同意剿灭狐异门,并不令人意外;埋皇剑冢主事的顾挽松,他的盘算恐怕是最露骨的了,想用“剿灭邪道”这条功绩,在新朝继续戴稳乌纱帽。

    “观海天门份子庞杂,门下与七玄中人结怨最多,想来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最令我讶异的,反倒是指剑奇宫。”

    奇宫与七玄俱都是鳞族一脉,平日倒也罢了,但妖刀初平,狐异门又出了大力,以琴魔魏无音的狂狷之性,能容得下以“莫须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对妖刀圣战中并肩作战的盟友刀剑相向么?

    “妖刀战后,魏无音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年;他能撑着爬出鬼门关,还活转过来继续纵横江湖,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奇宫当家作主的并不是他。”

    蚕娘看出他的疑惑,正色道:“据说当时,除魏无音以外的紫鳞绶长老一致决定对狐异门用兵,以指剑奇宫派系之倾轧,这又是一件令蚕娘想不透的事。魏无音死前把平生所知都传给了你,你能想得起任何有关的线索么?”

    耿照茫然摇头,益发不解。

    这样看来,在当时双方均元气大伤的情况之下,六大派都没有非消灭狐异门不可的理由,但他们却都这样做了。而同为七玄的其他外道,也没有对狐异门伸出援手……“唇亡齿寒”忒浅显的道理,连三岁小孩也懂得。究竟是什么,让它们不约而同背弃了如日中天的狐异门?

    “因为恐惧。恐惧像胤丹书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改变这个世界。”

    面对耿照的错愕,小小的白发丽人显得从容而恬静,敛起了一贯的俏皮,娓娓说道:“他武功超卓,却不想以力服人,不只是讲道理,而是真心希望所有人过上好日子。武林人争得半死的名头、恩怨,在他看来毫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日子过得安生。为此他愿意包容,愿意倾听,该放下的时候全都能放下,因为人命关天,因为世有正道。

    “所以七派也好、七玄也罢,全都怕他怕得不得了。再这样下去,正与邪的壁垒便模糊了,除非它们也变得和胤丹书一样,否则江湖人会清楚地知道——或许他们本来就知道,只是别无选择——什么正邪黑白都是假的,他们不必被逼着选边站;而不愿继续忍受的人,便会向胤丹书那样的人靠拢。你觉得无论七玄七派,它们最后还会剩下什么?”

    蚕娘露出淡淡的讽刺笑容。

    “这,还不够教人胆寒么?胤丹书之可怕,尤甚妖刀千百倍呀!”

    耿照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就是这么无耻而荒谬的理由,夺走了蚕娘所钟爱的忘年小友么?耿照在她眼底看到一丝乍现倏隐的刺痛。

    蚕娘轻轻叹了口气。

    “其时我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气话罢啦!胤丹书会死,只因为他太天真。江湖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压服七大派,却妄想与之合作、和平共处,原本就要有兔死狗烹的觉悟;想以包容化解对立,更是取死之道。”

    她抬起澄亮清澈的眼眸,定定望着他:“所以我方才问你,要将媚儿丫头“导向正途”,你凭什么?死无葬身之地的胤丹书,便是她的榜样。你做好了将她带向正途的准备了么?”

    耿照浑身巨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从前还在流影城时,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没有丝毫的模糊暧昧;然而闯荡至今,耿照已渐渐能领会蚕娘话里的沉痛之意。

    胤丹书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他的理想更是令人打从心底佩服,然而只有理想并不能成事。

    他忽然想起了慕容柔。在旁人眼中,镇东将军古怪、蛮横、偏执得不近人情,苛厉猛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殊不知,慕容柔心中的理想极大,为了实现他那在有生之年几乎不可能办到的蓝图,才有众人眼里那刁钻难缠的煞星慕容柔。——你做好了将她带向正途的准备了么?

    蚕娘那发聋振迹的一问,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久久不能平复。要完成胤丹书的理想,成就一个不争、不构、不欲、不私的武林,需要什么样的准备?如惹老台丞般统合七派,令其一心,还是像鬼先生那样,成为邪道七玄的同盟共主?

    或者,需要一个比七派七玄加起来都还要庞大的组织,才能避免重蹈胤丹书的复辙……当耿照意识到时,不禁微露苦笑。这份野心,可比萧老台丞或鬼先生要高得多啦,连他们那样的人都未必敢作如是想,放眼世间,谁又能办到?

    少年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直到蚕娘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我曾经对自己说,若胤野那丫头来找我,我就替她报仇。”

    小小的女郎咬牙轻笑,难得露出一丝苛烈的神情。“就当是我为来不及出手救她夫君,所致上的小小歉意。”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存在于耿照心中。

    以蚕娘的武功,就算不能插手武林事,要在危急关头救出胤丹书一家三口,并非全无可能——“不得插手武林之事”这些条陈要如何解释、遵行,本就取决于蚕娘的判断,她出手救过雪艳青、救过耿照,对付使青狼诀的青袍怪客,显然“如何遵守”有着很大的模糊空间。对照现令她时时懊悔低回的模样,当年之未救似非不为,而是不能。

    果然蚕娘点了点头,垂眸道:“那时,本门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那人潜入桑木阴在东海的据点,无声无息杀光了所有人——你该不会以为几百年来点滴不漏监控七玄,靠蚕娘一人就够了吧?我们这一派,原本是人丁兴旺的唷!

    “等我赶到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啦!撞着那人正要抽身,便与他打了一场。谁知他不是失风被逮,而是在现场布置陷阱,专程等着我的,我一时失察,被他打成重伤,本门至宝也被夺走啦。幸而历代蚕娘保佑,我拖命逃回了宵明岛,直到现在,才又重新踏上东海道的土地。”

    蚕娘博通百家,武功深不可测,那人竟能将她打成重伤,虽说用了阴谋诡计,这份能耐也是当世罕有。她在与世隔绝的宵明岛养伤,错过了拯救胤丹书的时机,如此巧合,也只能说造化弄人,天亡狐异门了。

    “是啊,这也太巧……”

    蚕娘忽然闭口,睁大明眸,仿佛想起起了什么。耿照不敢惊扰,静静坐在一旁,半晌蚕娘叹了口气,喃喃道:“若能多想起些事来,那一就好啦。是了,刚说到哪儿啦?”

    “说到胤丹书。”

    两人又随意聊了会儿,多是三十年前的武林掌故之类,耿照却心不在焉,不住转着别样心思。

    蚕娘说老胡传授的“无双快斩”,脱胎自狐异门嫡传的“天狐刀”。这路刀法连胤丹书都是跟妻子学的,据说临敌罕用,讲起鸣火玉狐的成名武功,多半想到百毒不侵的水火真气、得自死魔医怪的杀剑活刀等。胡彦之与鬼先生能使天狐刀法,定与胤野脱不了干系。——鬼先生,会不会就是老胡?

    这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恍若冤鬼缠身。

    能与之相抗的,除了和老胡同生死、共患难的过命交情,还有最后一道有力的屏障。按蚕娘所说,三十年前狐异门复灭时,胤丹书夫妇的独生爱子约莫三、四岁的年纪,可能还要更大些;他若未被鹅峰杀死,如今该是三十出头的青年。

    耿、胡二人结拜时叙过长幼,老胡自称二十五,就算酒色不禁、奔波风尘,脸天生比别人老,也决计没超过三十岁,不会是狐异门的遗孤。“他能教我无双快斩,旁人也能教他天狐刀”——思虑至此,看似解了套,却又衍出另一处症结:要揭开鬼先生的真面目,老胡恐怕是重要的关键。就算他不是狐异门的人,也必与鬼先生有关。

    蚕娘看出他神思不属,轻轻打了个哈欠,揉眼道:“快天亮啦,老人家要补眠,睡眠不足对皮肤可不大好。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坏丫头,背地里都嫌我老呢!唉。”

    踢掉便鞋,揭开锦被钻进去,与媚儿并头而卧。

    耿照差点没晕倒。“蚕娘!睡这儿……不太好罢?”

    且不说天一亮侍女们进来看见,光是媚儿醒过来,怕又是一场动。

    蚕娘裹被背过身去,把脸蛋埋进了媚儿雪白温香的奶脯间。她的脸比女子的柔荑还小,更衬得媚儿双峰巨硕,细小的白发女郎仿佛对这两只“枕头”间的腴缝极是满意,美得扭动小腰,小脸在她乳间翻来转去连蹭几下,浑圆的一翘,自锦被上浮凸而出,曲线之诱人、尺寸之小巧,竟无半分真实感。

    “蚕娘睡这儿有甚不好的?你睡这儿才不好!去去去,客满啦!明日再来,包管向隅!唔……好软、好香哟!这丫头真是……呵呵呵……”——你逢人感叹“可惜不是女孩子”就为了这种事吗?这是什么嗜好啊!

    想起她本领通天,实在轮不到自己心,正好把雪艳青跟媚儿这俩烫手山芋一股脑儿扔了给她。耿照本欲拍拍一走了之,忽听蚕娘闷声咕哝,如吐呓语:“……雪艳青……在那里……你记得……别让人……”

    “可以把脸移开再说话么?呼噜呼噜的我听不见。”

    “你一点都不可爱。”

    她恋恋不舍地止住“暖枕”的动作,歪着精致的小脑袋道:“我说,雪艳青那丫头蚕娘不方便带在身边,先把她藏在那里。你记得天亮前给她挪挪位子,别让人给发现啦!”

    耿照听得眼都直了。

    “那里……是哪里?”

    “喏,就是那里呀!”

    蚕娘嘻嘻一笑,葱芽儿似的指尖往门外一比:“那头山顶上,有间又红又大、金碧辉煌的四方阁子,那儿房间多,我给雪丫头找了间宽大舒适的,里头有个水灵水灵的丫头,雪肤花颜,脸蛋儿美得真是没话说哟!还有还有,她那双奶脯又大又绵,比媚儿丫头还要丰满……”

    ◇◇◇(可恶!

    他“砰!”

    一声破门飞出,身形已在檐外,坠下的瞬间足尖微点,整个人掠上墙头。

    借着月光远眺,果然前方山坳里灯火通明,谷中仿佛掘出巨大的黄金矿脉,黄澄澄的光晕由下而上,映出曲折的棱峰,当中矗着一座彤艳高阁,无论是主体的丹朱抑或妆点的金绿二色,俱都溶于灯华里,同成为这伟大辉煌的一部分,正是皇后驻跸的栖凤馆。

    从方位推断,媚儿所在的这座温泉独院在栖凤馆背面,两地相距甚远,当中山路高高低低,夜里并不好走;此间耿照从未履至,故尔不知。他辨明了方位,不敢一再作停留,忙施展轻功,朝栖凤馆掠去。

    他的轻功出自明栈雪调教,深得天罗香“悬网游墙”精要,于廊庶墙檐间趋避若飞蛛,然而长途跋涉,悬网游墙便无用武之地,靠的还是碧火功的悠长内力。

    山谷四面夜幕低垂,却是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再过半个多时辰天际浮露鱼肚白,栖凤馆里外开始有人走动,便似明姑娘那般神出鬼没,也不能进出如无人之境。

    更何况馆内还有剑法超卓的任逐流,皇后娘娘身边,亦不知有多少深藏不露的高手。蚕娘把他带到媚儿处已够匪夷所思了,不辞辛苦把雪艳青弄进栖凤馆,简直不知所谓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于这点,蚕娘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振振有词:

    “媚儿这丫头呀,恨死雪艳青啦!你把吸血蝙蝠和蜘蛛精放一块,屋顶都能掀翻了去。到时候蚕娘又不能出面,你来给她们揍一揍消消气可好?”

    “都是你的话!”——她……她绝对是故意的!一定是!

    蚕娘情报精通,几无不知道的秘密,一路尾随他至此,窥得他与横疏影的关系也不奇怪,才故意把泡完温泉的雪艳青藏到横疏影的房间里。耿照从没遇过这么喜欢恶作剧的前辈高人,比起蚕娘,漱琼飞所能制造的灾难不过是一碟小菜,简直跟吃长斋的老太婆没两样。

    横疏影不通武艺,倒不怕对雪艳青如何,他担心的是:万一雪艳青突然醒过来,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突然对姊姊动上了手,那可怎生是好?

    栖凤馆已是热门熟路,他潜入守备宽松的院墙,这回没有任逐流出来搅局,轻易攀上楼顶,由窗台钻进西侧厢房。那镂窗并未关闭,夜风吹得纱帘婆娑,桌顶的灯焰早已灭去,连最后一丝余袅都被风拨散,烛芯冷透,房中不闻烧烟气息,距窗启已有相当辰光。

    绣榻上横陈着一人赤裸娇躯,仅以薄被轻复,其下露出一双修长光滑的玉腿,遮也遮不住;虽然躺下摊平,双峰仍是圆腹尖顶的泪滴型,在被上堆出满满的两座,正是被劫来此间的雪艳青。

    蚕娘的闭手法闻所未闻,怎么推血过宫都无法解开;强以碧火功冲开,又恐伤及经脉,幸而雪艳青呼吸平顺、脉象稳定,内伤颇见好转,若能好好睡一觉,对伤势大有裨益。

    雪艳青没事了,横疏影却不见踪影。他强迫自己不得慌乱,一一检视房中各处。

    镂窗大开一事,令耿照颇为上心。

    蚕娘夸过横疏影的相貌身段,却未必是携雪艳青过来时才见的,她跟了耿照好一段时间,恐怕已识得横疏影。要做到来去无踪只一个法门,便是“维持现场”;蚕娘离去时若未闭窗,只因来时,窗便是开的,而当时横疏影已不在房内。

    宽敞富丽的厢房以数重屏风相隔,分割成几个独立区域,有起居待客的小厅、就寝的内室、侍女的睡房,当然也有更衣置物的小空间。横疏影的衣物折叠齐整,一套日常穿着的衫裙披在更衣处的屏风上,没有受迫遇袭的凌乱,只见离开之仓促。

    她的绣鞋褪在屏下,一袭夜里经常披着挡风的连帽大氅不见踪迹,显是换了外出的装束。奇怪!这个时候了……姊姊却要往哪里去?阿兰山毕竟是荒郊野地,她独自夜行,会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仿佛要挥去这荒诞的念头,耿照随手打开衣箱,翻着箱里的衣物。若能找到那件连帽鸟氅,就能推翻“横疏影在外头”的假设,又或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指明横疏影的下落——直到指尖摸到箱底的一个怪异凸起为止。

    那是枚装了机关卡榫的活扣,耿照对这种装置非常熟悉。如非走得太匆忙、没将卡榫确实按落,不知情者要在整摞叠好的丝绸绵纱下摸出开启夹层的准确位置,实非易事。耿照拨动机簧,“喀啦”一响,衣箱底侧弹出暗格抽屉,散出一缕奇异的腥甜浓香,屉中置着一只宽扁的乌檀木匣,匣面比流影城执敬司的帐本略大,侧启处有个小小的玄铁锁头,连着匣上的铰炼都是极不易破坏的特殊形制,耿照在铸炼房多年,一眼便知所贮非同小可。

    不知幸与不幸,兴许真是太过匆忙,又或横疏影对暗格之隐密极有信心,竟未将锁扣上。耿照着魔一般,回神时已将檀木匣拿在手上,缓缓揭开;喀搭一声,一物坠落在地,他却没能分神观视,双眼直勾勾地瞅着木匣,目瞪口呆。

    匣里什么都没有。该说是原本贮于匣中之物,如今已被取走,这才露出了底下的奇异衬垫——一

    那是一张人的脸。

    色如鲜血的猩红绒垫凸出匣底,浮雕成人脸形状,大小与真人的脸孔相仿佛,五官维妙维肖,依稀是横疏影那倾倒众生的容颜。耿照转念会意:匣中所贮,必是一张面具!是依着姊姊的脸孔打造的面具,衬垫才会与她如此肖似,以便贮放时嵌住面具,不令动弹。

    而开匣时掉落地面的,除了一枚横疏影惯用的发簪外,还有一小片淡绿色纸头,约两指幅宽,烧得只剩指节长短,笔迹如刀戟般森然纵横,仅能辨出“后处”两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后处……后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强烈的不安在少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一直不知道,原来横疏影藏着这样的秘密,连对他都不会说过。这乌木匣里装的,会不会只是一只精巧的玩物,就像流影城里独孤天威搜集的那些助兴药一般;而横疏影非是变装外出,暗行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她仍在这栖凤馆中,去陪皇后谈谈心聊晚了,才联床歇息……

    (等一下!

    “后处”二字,会不会是“在皇后处”的意思?

    难道这张纸条,是姊姊专程留给我的?要我去……去皇后处寻她?

    耿照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将榻上的雪艳青藏入更衣处的屏风后,以免被人发现;安排停当,悄悄推开一丝门缝,直到确定廊间无人,一闪身便掠了出去。

第九二折 君何有私,丁邪酉惧[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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