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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将军冷哼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沈千千毕竟少女心性,一时浑忘了刚才的悲痛,追声问道:“第一个却是什么人?”
明将军的声音从山腰传来,却是答非所问:“刀王还记得欠我的情吗?”
刀王眼光一黯,仍是朗朗传声道:“老夫看到刀道有继,生平心愿已了。你想老夫如何?”
明将军去得好快,这一次的声音已是从山脚下传来,却仍似近在身旁般没有丝毫减弱:“好!既然有了新刀王,你以后便不用再使刀了吧……”
刀王垂头沉思良久,忽然扬首向天,放声道:“你放心,我刀王欠下的,总是要还!”
不老刃刀光一亮,刀王左手挥刀,可那一道如灿胜日华的刀光——竟是斩向自己的右臂……
叶风大惊,欲要上前阻止,奈何身有重伤,一个踉跄,竟是眼睁睁看着刀王的右臂迎入刀光中,目光中尚含着一份壮勇的凄凉。
几人同声惊呼,血光迸现,刀王已是自断一臂。
“沈姑娘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刀王虽是痛得脸色剧变,却犹对沈千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将军最想了解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四、*最急是晚风,最瘦是黄花*
这一夜,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天明。
沉甸甸的黑暗中,左是虚空,右也是虚空。一双空蒙的眸子,又能看到什么?感应到什么?
祝嫣红本不想流泪,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固执的女人,可这一刻,她直觉着沉沉的黑夜将她软软地包围着,心头莫明地泛起一丝柔弱,一滴温热的液体怯怯地滑下脸庞,被皮肤吸干,留下一小片泪渍。
夜凉如水,晚风最急。
听着木窗拍打着窗棂,似乎也一下下地敲在她的心上。
撑了这么久的她,明日果真是一回解脱吗?
忘心峰上,龙腾空身死,刀王断臂,叶风重伤,沈千千心碎,而祝嫣红……
她执意下山孤身来见雷怒,无论如何,她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叶风没有留她,但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等待,他会留在那无名峰顶上,在那曾共同生活过八天的小屋中等她回来。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吧!而沈千千照顾着重伤的他,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放心呢?
这一路来,她的心时如朝阳般灿烂,时如夕阳般迷惘,时而似青天如洗,时而似乌云齐聚。
可每当想到叶风,每当想到他阳光破晓般的一笑,想到他在万军丛中抱紧自己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就会跳动得更加频繁、更加剧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份世态难容的感情竟已深深揉合入她的生命中……
这么多年来,似乎直到有了他,她才重新有了属于自己的——坦然洁净的情怀、欢跃清纯的心灵、多情赤诚的双眸、生机奔涌的血脉……
她,更有何求!?
五剑山庄尚余下的六大护法将她迎进五剑山庄,昔日的弟子也陆续回来了不少,五剑山庄似乎又恢复了旧时的豪气。可经过这么许多变故,在祝嫣红的心中,这殿堂依旧人亦依旧的五剑山庄里,总是仿佛凭空多了一种寥落与沉闷,更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而雷怒,今晚就将回来。
今晚,她将面对丈夫雷怒的责骂、呵斥?还是一份沉痛、悔悟?
她不知道。她只想静静地解开这份心结,她只知道,无论雷怒是否原谅她是否理解她,她都会随着叶风海角天涯,相顾平生……
除非,雷怒杀了她!
但,这份心事她如何能与叶风明说?她不欲让他知道她已深爱着他,再也离不开他。如能求得一纸休书更好,若是不能,她如何舍得让心目中的英雄为流言所扰,消磨意气?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为雷怒于狂愤中所杀,她宁可叶风从此忘记自己……
所以,在那忘心峰顶上,她才离开的那么果敢、离开的那么决绝。
她不要叶风再为此负疚,不要他再为自己做些什么,虽然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磨损着她的脚步,他的心音一直在牵扯着她的身影,几乎让她钝重地迈不开步子……
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足声,打断了祝嫣红的思绪。那是丈夫雷怒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怯怯地推开,雷怒静静地站在门边,就着铺洒满庭的月光,他的影子映在祝嫣红的身边,就像是一座黑沉沉地大山。
“你回来了!”祝嫣红习惯性的站起相迎。
雷怒不语,仍是端立在门口,也许是庭院中的婆娑树影,也许是房室内的流离月光,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不停地颤抖着。
“我……”祝嫣红蓦然慌乱起来,想好的说词全然无踪,不管怎么说,他亦是与她同床共枕数年的结发夫妻啊!
想到那些为他侍寝安枕的日子,想到替她梳妆画眉的闲事,再想到娘家中不过三岁的孩子,她的心中就像是被刺了一刀。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雷怒长长叹了一声,嘶声道。
他都知道了吗?他真的能明白吗?
祝嫣红复又重重地坐在床沿上,这一刻她突然很恨,恨老父要为了那些字画那些虚名将自己嫁给雷怒,恨为何不能在云英未嫁的时候遇见叶风,恨命运捉弄的无常,恨红尘圈定的世俗,甚至,她在恨自己为何就不能爱上自己的丈夫?
雷怒的声音涩然而暗哑:“我本还以为留下一条命,以后便可与你隐居山间田园,终老一生,从此不问江湖争斗……”
祝嫣红心中一震,垂首不语。曾几何时,这不正是她对他的期求吗?
可惜物是人非,流逝的一切再难以找回来了。
雷怒抬眼望来,目中涨满酸楚:“我知道这些年我冷落了你,可那时我以为做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功成名就才会让他的妻子欢喜。而我现在知道了,嫣红要的并非是一分生命中精彩的片段,而是要逃避开世间的纷争和烦恼,去领悟一种名利中人无暇体会的美好……”
祝嫣红心神震荡,原来丈夫亦是如此的了解她,不由舌根发软,一转念间方勉强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可你却万万不该杀了方清平,即便是为了我,你亦不应该行如此卑鄙行径……”
雷怒眼中闪过一份愧疚:“那时我已被迷了心窍,一意苟全残生。可是,我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我绝没有再与将军府的人来往,就连快活楼的人向我通报消息亦被我赶走。我这几天都在暗中联合师门,加上历轻笙已死,水知寒重伤,只要时机成熟,借助雷家霹雳堂的力量,我必要给将军府反戈一击,给我错杀的好兄弟报仇。”
祝嫣红喃喃道:“你不怕江湖人说你反复无常么?我一个弱质女流可以不要尊严,可你堂堂大丈夫如何再立身于世?”
雷怒长叹一声,潸然落下泪来:“你可知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已错了一次,失去了好兄弟,我不要再失去你,就算你念在我们孩子的份上,亦不要离开我……”
祝嫣红隐隐觉得想到了什么关键处,只是第一次见到平日坚强刚定的丈夫哭泣,一时心志恍惚,只得幽然长叹:“你要我怎么做?”
雷怒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负责亲自去和叶风说项。毕竟我与他曾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他应该知我苦衷。”
祝嫣红叹道:“你尽可直接找他说,如果他愿意……”她的语音戛然而止,若是叶风真的放弃她,她又能如何?她还会继续与雷怒合好如初吗?
这世上真有能重圆的破镜?真有能收回的覆水吗?
雷怒眼中闪过喜色:“你同意就好办。只是这几日再也寻不到叶风与沈千千的下落,刀王断臂下山后亦再无踪影……”
祝嫣红这才明白,刀王断臂下了穹隆山,叶风与沈千千定是在忘心峰顶那无名崖中,因为那条铁链形迹隐秘,上山搜寻的人眼见山头无人,料想叶风定是另寻藏身处,是以便忽略过去了。
雷怒道:“我想你定是知道他的去向,只要告诉我,这便去动身找他。”
祝嫣红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关键。雷怒既然说再不与将军府的人联系,连快活楼传讯的人亦赶走,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雷怒一点没有注意到祝嫣红的脸色逐渐变冷,尚在继续道:“其实我对叶风的武功行事均很佩服……”
祝嫣红轻叹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刀王断臂了?”
雷怒一呆:“刀王下山时为人所见……”
祝嫣红再问:“历轻笙之死与水知寒身负重伤,这本是极为隐秘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雷怒无言,脸色变了数下,由红转青。
祝嫣红哽咽道:“你杀了方清平还不够吗?为何还想杀叶风?”
雷怒眼中寒光一闪,忿然昂首:“若不是他,我五剑山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祝嫣红摇头道:“就算没有他,日后你迟早也会与将军府冲突,不过时间上的早晚而已。”
雷怒望向祝嫣红,慢慢地道:“他有什么好?可以让你这种人都不守妇道?”
她从那双阴冷的眸子中读出了一抹狠毒,禁不住心惊肉跳:“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雷怒冷然一哼:“忘心峰顶上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做了什么?”
“狗男女?!”那一刹祝嫣红的心如若坠入冰窖:“你不要胡说,我对天发誓,我与他至今仍是清白的……”
“清白?”雷怒勃然大怒,作势欲抓向祝嫣红,手却终于停在半空:“你那时当着许多人的面与他拥抱的时候可想过我吗?我雷怒有你这样的女人,真是颜面无存,祖上蒙羞……”
祝嫣红大声打断雷怒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这次回来,惟求一纸休书!”
雷怒哈哈大笑,状若疯狂:“好呀,你让叶风那小子亲自跪在我身前,我便立刻给你写下一封休书,顺便公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有你们这样没有礼义不顾廉耻的狗男女,再看看他是不是会嫌弃你这种连孩子都不要的贱货……”
祝嫣红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朝门口走去,大声道:“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反正我仍将会去找他,与他相守一生,我知道他不会嫌弃我,这一世也不会!”
她定定神,望向雷怒那双充满歹毒的眼光:“你若是能狠下心,便杀了我吧!”
祝嫣红经过雷怒身边时,感觉到他动了一下,似乎要伸手拉住她,却终于没有……
这一步跨出房门后,是不是就真是海阔天空?
“嫣红!”雷怒凄然叫了一声:“你……瘦了!”
满庭落花飞舞,而她是不是就是众花丛中,最瘦的那一枝?
祝嫣红没有停下脚步,但鼻中一酸,双目终于淌下泪来。
五、*青丝之媚*
叶风躺在无名峰的那间小屋中,沈千千一改往日娇蛮,静静坐在床沿,陪他说话。
这几日来,在沈千千的悉心照顾下,他的伤势终于不再恶化。
历轻笙临死前钉入他胸口的那一指环还且罢了,那开膛破腹的一爪却是非同小可。若不是当时历轻笙收招而退,爪间劲力内收,只怕碎空刀已与鬼王历轻笙同归于尽了。
可那爪上尚蕴有剧毒,又是正中心脉处,幸好叶风当时陷情入刀,胸中充注着浑忘天地、生机勃勃的浓情。心意高远下,从而将那份毒素的灭绝之机化解为无形,才不至于当场毒发身亡。
此刻外伤虽已好得大半,但胸腹的内伤却还待慢慢调理。
沈千千看着叶风发呆的样子,柔声道:“又在想她了?”
叶风赧然一笑,转开话题:“这几日辛苦了你,我现在伤已好了大半,你暂时先去休息一会吧。”
沈千千这几日明知叶风对祝嫣红一片情深,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妒忌。而自己偏偏身负落花宫的武功,与他有缘无份,心中凄苦,收起绮念,却仍要处处强做笑颜,加上已足有数日未眠,早已是疲惫不堪。但亦只是轻轻一笑:“不碍事,我不累。”
叶风心中对沈千千有愧,却也想不出说什么话,只得闭口不语。
沈千千幽幽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吗?”
叶风点点头,面含微笑:“那时你一副凶霸霸的样子,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得紧。”
沈千千的心思似是回到了往日时光,娇笑道:“那时我与水儿女扮男装,去挑那岭南七恶的山寨。却不料已被你捷足先登,七恶统统被你点了穴道,倒了一地……”
叶风哈哈一笑:“七恶虽是恶名在外,却也非是伤天害理之徒,我正愁不知如何处理他们呢,可巧你就来了。”
沈千千忍不住“扑哧”一笑:“那时我尚不知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碎空刀,只见你对着躺了一地的七恶皱着眉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喃喃道:‘你们且告诉我你们身上的哪块肉最适合给我下酒?’,哈哈,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叶风也是忍俊不住:“我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好让他们以后不再作恶。谁知你与水儿七嘴八舌的一打岔,又说腿上活肉最香又说耳朵清脆可口,倒真是惊得那七位面色如土,生怕哪块肉被你看中了……”
沈千千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面拍着胸口一面道:“你还说什么舌头下酒最是爽口、脸上皮厚加倍有咬口什么的,听得人恶心死了……”
叶风大笑:“若非如此,怎么能让一向为霸一方的岭南七恶自此弃恶从善……”
看着叶风一脸欢容,沈千千的心仿佛重又回到那一天,只记得那个满面毫不在乎却又似带着一点薄薄郁色的年轻人,见到她先是俏皮的眨眨眼睛,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位公子,可要分一块人肉尝尝么?”
于是,她便坠入了他那好似深若无底的黑瞳中,再也不能自拔……
二人说起旧事,谈笑甚欢。
沈千千忽想到生死未卜的水儿,担心道:“也不知水儿怎么样了,定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叶风正色道:“水知寒好歹亦是个人物,加上对落花宫亦不无顾忌,应该不会为难她。待得我伤好了,就去将军府大闹一场,将水儿救回来。”
沈千千摆手道:“明将军不是说了,只要你不去惹将军府,便不会来找你的麻烦,这事我让母亲出面好了。”
叶风叹道:“我倒无妨,只有在与将军府的斗争中才能进一步提高武学上的修为。只是龙前辈死在水知寒手下,你母亲若是去了将军府,定还要引起诸多风波。”
沈千千想到龙腾空,不由黯然神伤。
叶风忙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解。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这些年行走江湖,倒也是收集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不妨给沈千千看看,逗她开颜。伸手入怀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沈千千给自己治伤时外衣都除去了。
沈千千误会了叶风的意思,从桌上拿来一张纸卷,放于他手上:“是不是找这个?”
叶风一呆,下意识接过来,却是心有所寄,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千千抢过叶风手上的纸,展开慢慢读道:“冰雪肌肤,靓妆喜作梅花面。寄情高远。不与凡尘染。玉立峰前,闲把经珠转。秋风便。雾收云卷。水月光中见。”
那正是叶风与祝嫣红相处的几日中,祝嫣红在纸上记下的宋人旧词。
——寄情高远。不与凡尘染。玉立峰前,闲把经珠转。
叶风念及那几日的旖旎风光,仿若重又翻开时光的扉页,心中便充满了那份刻骨的相思。
那一刻,与她携手并肩,傲立峰前,指点风景,从容谈笑。
素笺情深,心事似乎全让这墨笔毫尖一一说尽。
那份浓浓深情就这般随着纸卷的展开,奔腾于纸首、弥漫于稿末、闲遣于掩映,满溢于案牍。
沈千千见叶风怔怔的样子,心口一酸,垂首不语。
叶风见状收起情怀,支撑起身子:“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沈千千这几日对他言听计从,当下扶叶风出了小屋。
正是个清爽秋日,无名峰上草气弥漫,山风习习。
叶风精神一振,暗中运气,内力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心中开怀,正要说两句话逗沈千千高兴,忽有所觉,来到通往忘心峰的那根铁链前。
果然山风中隐隐似传来了祝嫣红的声音。
叶风大喜,再也顾不得沈千千的情绪,运功跃过铁链,来到忘心峰上。
祝嫣红亭亭立于峰顶上,见到叶风盈盈一笑,身子略微动了动,似是想扑入他的怀里,却又勉强忍住。
以往见到她时,叶风总会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一种淡淡的“郁”。
而这一次,灵光闪烁的眼睛点缀着她的脸孔,就似一股清冽的流泉,表面上的冰雪冷傲的情态却抑压不住的于心底翻腾下透出来的一种喜悦……
“你猜我带来了什么?”祝嫣红喜孜孜地道。
叶风不由分说一把抱起祝嫣红:“我什么也不猜,你来了,就已带来了全部!”
祝嫣红面红过耳,与他分别几日,仿若千年。加上怀中揣着雷怒的休书,再无顾忌,心底只想任由他轻薄,好解几日的相思之苦……
沈千千的声音从对面无名峰上传来:“祝姐姐来了吗?”
祝嫣红这才想到沈千千尚在附近,虽是迷雾中定然看不清楚他与叶风相对的情景,却仍是耐不住娇羞,挣扎推开叶风,扬声道:“沈姑娘好,我来看你了。”
沈千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来强迫自己将叶风当做大哥哥般,努力保持那份淡淡的距离。可事到临头,才知道这份情意怎能说忘就忘,涩声应道:“叶大哥还不快将祝姐姐带过来。”
叶风细察周围山下,并无人跟踪,放下心事,摆开架式,一蹲马步:“请!”
祝嫣红眼见必又是要被他负于背上,以往尚不觉得如何。可此时一来有沈千千看到,二来求得雷怒休书后,心情似重又回到旧日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般,娇怯与矜持一并涌来,再也不敢伏在叶风的背上。
叶风哈哈大笑,重又抱起祝嫣红,腾身踏上铁链。
祝嫣红低呼一声,但觉身体像腾云驾雾般直飞而起,心中先是害怕,再忽觉疲倦至极,当下闭目不敢再看,十分的欢喜爬上眉梢,忆起那日伏在叶风背上哼着曲子的情景,不由在心中重又轻声而唱……
叶风眼视怀中的祝嫣红,见她双目紧闭,眉角含春,满面嫣红,脸上那一道伤痕亦是淡淡隐去了,心神畅美难言。只觉得能有这一刻,再无所求……
山风将祝嫣红的发丝卷起,直送入叶风的鼻端。
一股异样的清香蓦然传来,叶风大吃一惊,细看祝嫣红的脸色,内中果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暗灰色,心中一颤,双足用力,一蹬而至对岸!
沈千千见叶风抱着祝嫣红过来,心口一酸,却又见叶风一脸沉重之色,诧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祝嫣红听到沈千千的声音,睁开眼睛,却见到叶风的神情,不由一呆,想要挣扎下来,那份疲倦却挥之不去般牢牢缠住了自己。
叶风对祝嫣红沉声问道:“你可觉得心中有很倦的感觉吗?”
祝嫣红点点头:“可能是赶路急了,休息一会便好。”
叶风眼中闪过怒火:“雷怒给你下了毒!”
祝嫣红心中一惊,旋即释然。怪不得雷怒留她写下休书时的表情那么古怪,怪不得临走前雷怒强行拉住她的手久久不放……
她本就觉得欠了雷怒许多,此刻心里竟没有半分难过,反而因此而大大减少了对雷怒的一份疚欠……
沈千千问道:“什么毒?可有解吗?”
叶风恨声道:“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为‘媚青丝’,是从发稍间毒入皮肤,本是历轻笙的独门毒药。此毒非是无法可解,但此毒最厉害的不是其毒力轻柔令人难以觉察,而是下毒之人可以通过此毒的异味跟踪而来……”
沈千千惊道:“那我们快走吧,你的胸伤还未痊愈,不能与人动手。”
叶风迟疑一下,叹道:“这下毒人必是高手,从苏州到此足有六十余里,竟然到现在才发作。而此毒名为‘媚青丝’,便若那紧缠着情人之心的一缕青丝般,让人难舍难弃。一旦发作,便绝不能移动中毒者的身体,否则毒入脑部,便是极难解救了。”
沈千千嘴中喃喃念着“媚青丝”这三个字,竟似痴了。
祝嫣红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出五剑山庄时有一个黑衣人好象故意碰过我一下,他左脸上有一颗黑痣,极是好认……”
叶风痛心道:“那必是历老鬼的四子历映,此人最精于下毒!”
祝嫣红看着叶风脸上的神情,忽觉得有他如此关切过自己,便是此刻死了亦是值得,可又舍不得就此与他阴阳相隔,柔声道:“或是将我留在此地,谅雷怒不会任我毒发身亡;或是带我即走,便是死在你怀里嫣红已是很满足了。”
叶风刚毅的面孔若古井不波:“不!我要将你留在这里,不过我亦绝不会离开!”
“啪啪啪”,掌声徐徐传来,从铁链上相继跃过十数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雷怒,五剑山庄六大护法、散万金、散复来等人紧随其后,最后是十位面相冷漠的黑衣人,隐隐认得有几人正是枉死城主历轻笙的弟子。
鼓掌那人左颊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叶风果是性情中人,更是高明之至,竟然一下便猜中了我的‘媚青丝’!”
叶风对雷怒视若不见,双眼紧紧盯住此人:“历映,拿解药来,我可留你一命!”
历映哈哈大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毒的恨意:“忘了告诉你,此‘媚青丝’中我尚混有另外九种绝毒,就算神仙再世,亦绝难打救。”
叶风低吼一声,目光转向雷怒:“你就任由他下此剧毒?”
雷怒脸上痉挛了一下,却仍是冷冷道:“我不要的女人,自然也轮不到叶大侠!”
六、*那一场无涯的生*
叶风努力将心情平静下来,默察形势。
敌人共有十九名之多,除了雷怒、六大护法、散万金父子外,其余十人加上历映俱是枉死城的弟子。此刻敌人各占要地,远远围着叶风,且看这些人毫不费力地通过那道天险铁链,便可知全是一流高手。
除了六大护法外,人人面上俱是仇怨甚深的模样,只待雷怒一声令下,便是一场群殴。
雷怒与历映占据铁链来处,想来是敌人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是以守稳这无名险峰的唯一退路。
祝嫣红拼着全力将怀中的一个锦盒取出,望着雷怒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雷怒看着动作艰难的祝嫣红,心头一紧,答不出话来。
历映哈哈大笑:“里面亦有我布下枉死城的毒药,可惜叶风再也没机会打开了。”
祝嫣红惨哼一声,却仍是望着雷怒:“你告诉我好吗?”
雷怒见旧日爱妻命在旦夕,心中亦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低头答道:“里面实是一封休书。”
祝嫣红居然呵呵笑了起来,望着仍抱着自己在怀里的叶风道:“那便行了,叶公子你带着沈姑娘突围吧,嫣红此刻已是你的人,做鬼亦是叶家的。”
叶风决然摇头:“你放心,我定然能找出解毒的方法。”
雷怒终是心有不忍,更是不忿叶风抱着祝嫣红,缓缓抽出怒剑,低首望着剑脊的花纹:“若是让叶风活着出去,我雷怒从此还能抬起头做人吗?”
祝嫣红轻笑道:“你还是那么爱面子,不然你本亦是我心中的一个英雄。”
雷怒胸口如遭雷击,掌中的怒剑几乎都拿不稳了。
叶风的碎空刀法浑若天成,此刻寻得雷怒的一丝空隙,自然而然以心指臂,挥刀而出,直劈向守住铁链道口的历映。
历映那日见到叶风出手一击,连父亲历轻笙亦死在他的刀下。虽是明知叶风重伤未愈,但此刻含忿出手,岂是非同小可。眼见这一招势道凌厉,犹若风卷残云般扑面袭来,加上一边的雷怒心神不守,势难相助,一时心悸,如何敢独挡这一招,急忙闪身退开。
雷怒心惊之下,加之对祝嫣红有愧于心,亦是惊慌闪到一边。
众人发一声喊,仗着人多胆壮,除了五剑山庄的六大护法外,全都同步冲上,七八种兵器齐齐向叶风袭来。
叶风一招得手,已占据铁链要道,欲要飞身退走,却被众人缠住,当下想亦不想,一招划出。他此刻的心中充满了对祝嫣红的关切,这一招正合陷情入刀的心意,只听得叮铛几声乱响,众人合力的这一招尽数被他挡开,一个黑衣人退得稍慢了些,左腿已给碎空刀划中,痛得闷哼几声,滚倒于地。
一时众人为叶风威势所慑,只是远远瞄定,再也不敢冲上来。
历映却是盯住被围在战团中的沈千千,冷然道:“叶风你要舍得沈姑娘便走吧!”
叶风一招退敌,心口却是怦怦乱跳,知道自己重伤未愈,实不宜动手。但又如何肯弃沈千千而走,何况以他现在的功力,只要带着祝嫣红一上铁链,脚下虚浮,身体悬空,也必然抵不住敌人的追击。
沈千千武功并非庸手,但此刻陷入战团,敌人个个都是高手,如何能敌,勉强挡得几招后,已是汗浸香额,心跳气喘。
叶风冷然喝道:“停手。你们若是伤了沈姑娘,我叶风发誓定要生离此地,再将你等尽歼!”
众人心头齐齐一凛,想到叶风对付将军府鬼神莫测的手段,知他非是虚言恐吓,当下俱都停手。
沈千千大叫:“叶大哥快走,不要管我!”
散复来对沈千千最有好感,偷望父亲散万金一眼后,壮着胆子道:“我们只要叶风的命,绝不想得罪落花宫。”
雷怒回过神来,他的眼力最为高明,已看出叶风重伤未愈,绝难带着祝嫣红从铁链而逃,当下沉声道:“只要叶风束手就擒,我保证绝不会为难沈姑娘。不过叶风你若是要逃,我们亦只好拼着先杀了沈千千。”
祝嫣红虽是毒力已隐隐发作,胸腹间异样的难受,但听得叶风怦怦的心跳,一份怜爱还是忍不住泛上心头,竭力伸手拭去叶风额上的汗珠,转头看向雷怒,柔声道:“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请你先放了沈姑娘可好?”
雷怒与祝嫣红相处这许多年来,尚是第一次听她如此软语相求,想起旧日温情,心中更痛,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了他。
历映冷声道:“叶风你能保证不逃吗?”
沈千千斥道:“枉你们这些人平日以英雄自居,竟然如此卑鄙,乘人之危!”
历映冷笑一声:“若是叶风养好伤势,便是我们的末日,性命交关,还有什么英雄?”
祝嫣红仍是望定雷怒:“我死在你手下,丝毫无怨,我可以代叶风答应此后不来找你们复仇……”
叶风痛声道:“嫣红,不要求他……”眼见祝嫣红面上渐渐泛起一片死灰色,知道再不及早救治必无幸理,心头凄楚,竟已哽咽。暗握她的纤纤素手,将残余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过去,只盼能再续她一时之命。
雷怒垂首不敢望向祝嫣红,语气间却仍是无比的坚决:“我与叶风有夺妻之恨,今日必分生死!”
祝嫣红惨哼一声,奋起余力,先是甩开叶风的手,再将怀中求思剑拔出,指在自己的心脏上,大声叫道:“雷怒,你若是不让沈千千走,我必先自尽于此,好让叶风死心离开,日后你们这些人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嫣红,不要……”叶风想要出手夺下祝嫣红的剑,但见她面色坚忍,加上一手抱她,一手执刀,夺剑时动作稍慢反会令她加速求死,一时竟不敢妄动。
雷怒与历映齐齐一震,祝嫣红如果横心一死,叶风再无负担,若是就此远走,日后谁能保证逃出那一把鬼神皆惧的碎空刀?
祝嫣红目光盯住雷怒,轻叹一声:“这柄剑本是你送于我,你可要我死在这柄剑下吗?”
雷怒想起旧日恩情,鼻端一酸,再也敌不住心中的疚歉:“嫣红,我答应你!”
历映想再说什么,见到雷怒扫来的眼光,终于叹了一口气,当先给沈千千让出路来。
无名崖上,天阔地广。
浮云游动,晨雾漫野,山风凛冽,鸟鸣高昂。
浮云最纯,晨雾最浓,山风最激,鸟鸣最亮,。
而情怀、情怀最醇!
望着沈千千一步一泪地终于消失在铁链尽处,望着雷怒与众人虎视的目光,望着叶风含泪的双眸,祝嫣红终于亦忍不住泪流满面。
雷怒此刻亦有些哽咽,他多想像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与叶风约战无名峰顶,他多想让将死的妻子知道他绝非贪生怕死的懦夫……
可是,看着叶风冷峻得近于可怕的神情,他终于不敢!
历映数次想下令出击,但生怕叶风弃下祝嫣红退走,唯有静等叶风忍不住踏上铁链的那一刻,众人一起出手,才是十拿九稳!
局面就如此僵持着,而祝嫣红的生命亦在一点点的流逝着……
叶风心中气苦,他虽一向是洒脱之人,明知此时放下祝嫣红全力退走是最佳选择,但又如何放得下这心中牵挂至深的人,只得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祝嫣红的体内,几已枯竭……
祝嫣红暗中轻叹一声,心知如此下去他与叶风都是必无幸理,已是痛下决断。
她轻柔如秋水般的目光深深地望入叶风的眼中:“你知道么?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遇见你到底为得是什么?是不是生命因为见过了你,才有了苏醒,才有了尽头?”
叶风迎住祝嫣红的目光,只觉得那双幽怨的眸子就像碎空刀般深深地扎入了心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重重点着头……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祝嫣红竟然笑了,未执剑的左手努力抚往叶风的面容:“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右手一紧,求思剑已然穿入胸膛……
叶风与雷怒同声惊呼,雷怒冲上半步,呆了一下,终于止步。直到这一刻,他才忽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竟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竟是如此的空虚、如此的茫然……
众人全被祝嫣红的贞烈所动,六大护法更是泪水横流,就连历映亦是忘了发令进攻……
叶风紧紧将祝嫣红贴怀抱住,无言的眼水从眼中迸涌而出,一滴滴落在她的面上,心痛得几乎麻痹。
这些日子与她共度的情形一幕幕地在脑海中狂乱地涌现着。一切的一切,便恍若一场碎空的梦,那么的不真实,又那么的清清楚楚刻在血肉中……
在这一刻,他浑忘了周围的敌人,低伏下身子,将祝嫣红轻轻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捂着祝嫣红胸前的伤口,但血浆汩汩从指缝间涌出,再也停止不住……
“这无涯的一场生啊……”祝嫣红喃喃念着,已失神彩的眸子仍是定定望着叶风。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缕情思仍是紧紧缠在这个让她爱得如此痛烈的男人身上……
叶风再将真气源源地送过去,祝嫣红却已是香消玉陨,回天无术!
历映大喝一声:“杀!”
“追风剑”杜宁与叶风最是交好,早是虎目含泪,毅然拦在叶风身前,挡住了几个枉死城弟子的兵器,眼望雷怒:“大哥,我今日对不起你了!”
雷怒怔了一下,竟似呆住般不发一语。
“洪荒剑”江执峰也持剑掠到杜宁身边,助杜宁共同接下历映的几记杀招,护住叶风。
其余人都为此刻变化所惊,均是静观其发展。
良久,叶风缓缓立起身来,双目犹若射出火来,望着雷怒众人,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诸人全都为他可怖的神情所慑,俱都不由自主退开一步。
叶风蓦然大叫一声,状若疯魔,碎空刀一挥而过,那条通往忘心峰顶的铁链应声而断。
众人大惊,此处四面悬空,铁链一断,除非把叶风杀了,不然谁能在碎空刀的虎视下攀崖下山?
这无疑是叶风决一死战的宣言,这份冷狠,这份豪勇,这份决断,这份激昂,怎不令人心悸?
站在忘心峰顶翘首盼待的沈千千只听得起初兵器砰然相交的声音,更有叶风一声嘶哑的大叫,再忽觉那条铁链荡了回来,极目眺望,云遮雾绕下,仍不知对崖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叶风遇险,急得大叫起来,忍了良久的泪水终又溃堤,再度崩决……
叶风放声大笑起来,碎空刀遥指历映,神威凛凛。
众人虽是明知他重伤未愈,但那份余勇尚在,一时竟是谁也不敢逼近。
叶风笑了良久,眼中终于收住了泪:“这无涯的一场生呀……”他呻呤着,冷冷看着雷怒和六大护法,轻轻一扬碎空刀,声音中充满了悟破天地后的疲倦。
“你们一起上吧。”叶风淡淡地道,脸上犹带着一种恸断肝肠后的凄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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