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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7节[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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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最好了,一点儿也不吃力。”明栈雪笑道:“你我不妨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午后再与你讲解碧火功的诀。我也要知道你对穴位、筋络了解到何种程度,内功不比外门功夫,须干用处用功。”

    耿照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我不学碧火神功。”

    明栈雪一时还以为听错了,几乎不敢相信本身的耳朵,如花笑靥凝干粉面,尚不及褪去;半晌才得一僵,蹙眉道:“你是不肯助我疗伤,还是不愿学碧火功?你可知道,除非我伤势痊愈,否则普天之下,再无第人能助你夺回那只匣子?还是你不相信,我有这份能耐?”

    “我相信你有这份能耐,所以我不愿学碧火神功,也不想助你增强功力。”

    耿照缓缓道:“世上有一个岳宸风,已是祸非福;我若助你练功疗伤,再加上青璃赤火丹的神药力,不过造就另一名武功更高、计更毒的岳宸风而已。就算除去了岳宸风,遗患却不在岳宸风之下,我助你疗伤之恶,岂非胜过了岳宸风?”

    他伸手指著草堆里并置的两具尸身,浓眉一轩,神情带著不可摆荡的决。

    “明姑娘,岳宸风若是吃人的老虎,你便是魑魅魍魉。在我里,你与他并无分歧。”

    明栈雪听得微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花枝乱颤,罕见地没有了一贯的温婉娴,笑声斗胆而疯狂,彷佛见到了什么稀无比的怪物。耿照冷冷回望,不发一语,直到她慢慢收了笑声,抬起一双炯炯放光的明眸,绝美的容颜上兀自挂著微笑,眼光中却无笑意。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她盯著他的脸许久许久,才又低垂粉颈,手拂著膝下,微带透明的纤纤玉指宛若鲜剥的菱白笋尖,不住在枯黄的干草屑间翻腾如搅浪,彷佛五只活生生的雪精,灵动纤巧,说不出的都;耿照只瞥了一眼,眼光便被她那玉碾似的指尖黏了过去,一时竟看得忘情。

    直到她轻咳两声,耿照才回过神来,不觉胀红面颊。

    明栈雪便像逗完了猫儿似的,将左手五指缩回衫里,芳才一瞬间涌现的尴尬、掉望、愤慨、阴狠……俱都一扫而空,彷佛从来不曾有过,又答复成阿谁雍容温婉、成竹在胸的斑斓女郎。

    她笑吟吟的望著耿照,活像看著一头不自量力、却又不知死活的流浪猫仔,全因她的宽容宠嬖才得以存活,本身却一点儿也不大白。“等你想通了,再回来找我。我的提议依然有效。”

    耿照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一抱拳,霍然转身。

    “后会有了,明姑娘。”

    正要迈开步子,忽然“当”一声巨响,一瞬间,偌大的草料仓里空气彷佛全被压挤到了一处,然后才又迸碎开来;远至梁柱仓门、近至脚下地面,彷佛无一物不在震动,巨大的共识从里到外震撼著耿照,似乎要将腔子里的脏腑舌头全都震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

    震耳欲聋的轰然撞击,却未著耿照的神平复而消掉。很快的,第声、第三声……耿照低伏在窗棂下,慢慢数著这骇人的撞击巨响,中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只是怎么也无法与昨夜所见、所闻发生联系。

    (是……钟声。)

    只有百年古刹的巨钟,才能发出如此宏亮的金铁声响。但这里……怎能是寺院?

    明栈雪微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本身置身何处。”见耿照默然无语,也算摸透了他慎言而不妄断的性子,没等他回话,自顾自地笑著接口:“如你所闻,芳才乃是寺里的晨钟声响。此钟声闻百里,震动三川,全东海仅此一座,别无其他。”

    耿照错愕道:“这里……怎能是寺院?”

    明栈雪笑道:“其实你想说的是:‘寺院里怎能有婢女出入,还与男子躲入草料仓翻云覆雨,恣意偷欢?’殊不知这寺里不仅有女人,还为数不少,你没听那婢开口杜口都是‘夫人’么?”

    耿照念一动,转头奔至那被称作“庆如”的男子身畔,拽著僵冷的腕子从干草堆中拉出尸首,赫见男子顶著一颗青白的大光头,因为趴卧整夜之故,面部已显现出大片红紫尸班,不忍卒睹。

    耿照翻出他褪在仓底的衣衫鞋袜,昨夜干昏灯下看来以为是灰褂白裤的服装服装,就著微明的晨曦一端详,才知是木兰色的僧人中衣。这衣由一长一短的五对布条缝缀而成,又称“五条衣”,是比丘日常劳动、行走坐卧,乃至就寝时穿在里头的衣物,别处难见。

    “怎会如此?”耿照不禁瞪大了眼,思绪起伏不定,半晌才放落中衣,起身回头。“你……动手杀了比丘?你不知残杀出家人,是万恶不赦的无间之罪么?”

    明栈雪听得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笑道:“我想起来啦,听说你是中兴军出身的,难怪如此反映。你家里拜的是龙王大明神,还是佛祖菩萨?”耿照面色一沉,怒道:“这与你奋斗僧人,又有什么干系?”

    明栈雪也不生气,抿嘴道:“他昨儿可逍遥快活啦,身下弄著那名侍女时,有哪一点称得是比丘?我杀的,至多是一名破戒僧而已,也要去无间地狱么?”耿照为之语塞。

    须知在东胜洲全土,东海道最早有佛。

    大日莲宗身为乘佛教一脉,主张闻法信受、自求涅盘,曾手绾东海三分之一的势力,与天元道宗、沧海儒宗等分庭抗礼。宗主号称是佛陀世尊的弟子,亲聆过佛陀的教诲而成阿罗汉,一日从天而降驾临东海,让苍生结成秘社,修法超脱轮回,以成正果。

    这样的诉求大大违反了统治者的利益,故大日莲宗先与统治东海的龙族相抗,龙族灭亡之后,又遭到央土王权的血腥镇压,与薮源魔宗双双消掉在历史的大水中,迄今已逾数百年。

    是故东境最早有佛,却也是遭排佛、灭佛最为惨烈的区域。

    如今居民崇敬的“龙王大明神”,乃是混合了鳞族统治时的历史记忆,以及残缺不全的莲宗遗制而形成的异产物,有道有佛,却又非佛非道。放眼东胜洲全境,除了东海一地,再找不到这样的崇奉。

    而风行其余四道的大乘佛教,则是从西芳跋山涉?於?矗?蚴苎胪镣跞ǖ幕队??辉境晌?匝АS执油反?攵?#?还?墙?话倌昙涞氖拢?嗌倩故切??胪镣醭?耐持吻慷晒厣剑?跋炝Ρ暇褂邢蕖

    耿照之父耿老铁出身中兴军,所谓“中兴军”是指三十年前独孤阀起兵时,从遍地响应投奔的义军,其人来自不着边际,战后天下底定,五道残缺、百废待兴,这群异乡兵便当场落籍,被遗留在全然陌生的东海之滨终老。

    耿照从父亲、姊姊念佛拜菩萨,崇敬出家人,龙口村附近乃至朱城山下的王化四镇,俱都如此。是到了近十年之内,才陆续有东海当地之民迁入混居,垂垂也听惯了当地人口诵“龙王大明神”的尊号。

    对他来说,杀害比丘与僧人破戒,同样是不可思议之事。

    明栈雪笑道:“都说了东海无佛,你又何必当真?我告诉你,昨儿你爬上的这座山头,是越城浦外的第一名山阿兰山,山上梵刹如,都是奉了朝廷恩旨,为‘泽被教化’而设。这寺院便是此中最大的一座,名唤莲觉。”

    越城地当三川汇流之处,乃东海中部第一大城,亦是河道中的良港,故又称“越城浦”,自古便是交通枢纽,河面上舟楫相望、宛若棋布,终年络绎不绝,富贵犹胜干湖阴、湖阳两城。

    阿兰山位干郑江、赤?斓慕唤牵?路逋π悖?┦咏?鳎?懦啤拔Ω松健薄L?嫖浠实奂荼篮螅??诙拦氯菁涛晃?剩??谝煌程煜碌恼绞轮锌垂??嘌?壬甭荆?焱菩欣?嫣烊恕⒍韧岩磺械拇蟪朔鸾蹋?奈Ω松轿?鞍⒗忌健保?耪俣?J松鹁柘兹肆ξ锪Γ?谏缴闲薅?派玻?阆写裕?晌??呈浊?恢傅姆鹈糯?恪

    莲觉寺号称“阿顶三川第一刹”,大名自是如雷贯耳,耿照暗忖:“本以为行至荒僻无人的野地,正可遁藏仇敌追踪,没想却到了越城左近。若真是莲觉寺倒好,我扮作迷途的香客,正可混出山门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明栈雪,独自坐在窗棂之下,留意著射入窗缝的曙光。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不观了个无人的空子,推窗跃了出去;回眸一瞥,见窗板晃摇的幽影之中,似有一抹滑润如?斓呐?忧?撸?桓刹莼粕畲Γ?此挡磺迨茄?峭龋?蚪鼋鍪浅龈杀旧淼南胂瘛

    回首遮眉,阳光倒是比想像中更加刺目。

    耿照步出檐影,若无其事地往门墙的芳向走去!如今想来:昨儿夜里那座没挂灯笼的耳房,兴许就是莲若寺的某个偏门。循著原路出去,毋宁是眼下最安全无虞的选择。

    走著走著,迎面忽见两名黑衣沙弥并肩行来,均是十、三岁的模样,衣著精洁、容貌清秀,头顶刮净的淡细青皮之上并无戒疤;眉弯细细,竟似描黛一般,细的身子犹如乌檀化灵,非常巧致。人低声说笑,神情、动作均不脱童稚气息,一直走到了耿照身前才发现他的存在,吓得掩口惊呼,停下脚步。

    耿照故作镇定,合什顶礼:“两位师父早。”又继续迈步向前走。

    那两名黑衣僧童面面相觎,此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忙将他唤住:“哎呀!施主,前头是阿净院,你……你是男人,不能去的。”脆嫩的童音无比动听,却把耿照唬得一愣,愕然道:“你……不是比丘!”

    那少女比丘尼噗吓一声,掩口笑道:“所以我才打阿净院来。施主是堂堂男子,恰不能往阿净院去。”同行的女伴也给逗了,两人挤眉霎眼、你推我攘的,俱都笑作一团,却似春风催放,黑缁衣上颤著两枚新嫩欲滴的桃花蕾。

    莲觉寺是东海首屈一指的佛门道场,寺中不但有僧人与来路不明的侍女偷欢,比丘竟还与比丘尼同寺而居……耿照再不敢相信本身的耳朵,彷佛此地所拜之佛,与他从看大的非是一物。

    正茫茫然不知所措,身后一人大叫:“喂,都让你们好好待著别乱跑,偏你这浑球听不懂人话!”耿照差点跳起来,本想撒腿就跑,一想不对:“听此人口吻,似把我当作了旁人。”莲觉寺内迷雾重重,他正缺一个堂而皇之的掩蔽身份,索性乖乖垂手而立,静不观其变。

    一名青年僧人气呼呼地赶了过来,那两名女尼忙合什行礼,乖乖巧巧地齐声道:“恒如师兄。”

    被唤作“恒如师兄”的青年僧人原本便有满腹硝石火药,一遇这酥麻娇软的甜脆喉音,登时也软了手脚,红著脸干咳两声,讷讷道:“清音!你……你们别跟外人说话。若是被法性院的师叔们瞧见了,只怕又要责骂。”

    那先前与耿照说话的女尼清音颈子一缩,吐了吐丁香颗似的细软舌,笑道:“还好只有恒如师兄瞧见。不说啦,兰音,我们走罢。”拉著师妹一齐离去,缁衣裹著的窄臀股圆翘有肉,行走间一扭一扭的,背影竟也颇有风情。

    那青年僧人恒如瞧得面红跳,好半晌才会过神来,想起正事,扭头一瞪耿照:“你们这些个作死的乡下人!都说了不准处处乱闯,你居然敢闯到阿净院去!”彷佛连拉他、揍他都嫌弄脏了手,抬脚便往耿照身后连踹几下,犹不解恨,本身一个人又叫又跳,踢得一阵黄土飞扬。

    耿照身强力壮,捱几下自是不痛不痒,让那恒如像赶狗似的沿路驱赶,又回到了草料仓附近。只见在草料仓的另一侧墙边,蹲了十来个人,年纪大约在十几十岁之间,俱都是少壮男子,只是个个衣衫肮脏、头脸肮脏,只比乞丐稍好一些。

    耿照垂头瞧瞧本身,顿时恍然大悟,中不禁苦笑:“我在山里逃了一夜,模样只怕比他们更加落魄。”墙边一名头戴草笠、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手持赶驴的藤鞭,跟拉著一双破斓草鞋,不住地来回巡梭;一见他来便作势要打,却被横如喊住。

    “好了,别做戏啦,李三。这些人是寺里要的,身上鞭鞭条条的能看么?”

    那中年汉子李三嘿嘿陪笑:“大师父说得是、大师父说得是!”回头瞪了耿照一眼:“能来莲觉寺干活儿,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泽,再不安分些,龙王大明神一道天雷劈死你这王八羔子!”

    耿照唯唯称是,偷拿眼角不察看:这十几人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衣裤均条条碎碎的斓布也似,一字排开那是谁也认不出谁来,也难怪贩卖人口的李三与恒如会错认他是此中一伙。

    恒如从袖中取出串铜钱,点了十几枚给李三。

    “下回你再找叫化子来,一个人头我便给你砍一半儿。这些个腌货要养到能见人,得花寺里多少米粮!还不如去养猪,养肥了还刚下几斤肉来;养这些腌工具,老天都不过眼!”

    “是、是!”李三连连哈腰,忽然压低嗓音:“大师父若要好的,我手上倒是有些外村夫,男的女的都有。人多了,蚂蚁窝里挑屹蚤,总能捡到一两只肥的……”

    恒如冷笑。

    “法会间,慕容将军也是座上嘉宾,犯了他白叟家的禁徙令,正好满寺抄斩。你李三要不也一起来?”李三面色煞白,忙不迭地褊了本身几耳光,连声告罪,捧了铜钱夹著尾巴便走了。

    众人跟著恒如来到后进一处天井,遍铺青石的院里有一口爬满绿苔的古井。原本廊瘫的四面都各有几名僧或坐或倚,懒惫谈笑,一见恒如到来才又慌忙起身,合什行礼。恒如也不理会,将一干村夫都赶到天井中,命令道:

    “把衣衫脱掉,一条布也不许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确定和尚不是在说笑,才不甘情不愿地脱得赤条条的。

    恒如向僧们使了个眼色,众僧嘻嘻哈哈地从地上抄起长逾一丈的青竹竿,“喀搭”几声脆响,竹竿横七竖八架上狭的天井,俯视便如笔画复写的“井”字。天井中的十余名村夫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

    “这……这是做什么?”

    “大师父!俺又没犯事儿,干哈给俺上竹棍?”

    “快……快放开我阿!”

    “噤声!”恒如把手一挥:“泼?欤 

    围在廊间的年轻僧人们提起?焱埃?煌敖右煌暗耐?炀?衅萌鳎灰慌杂腥瞬蛔〈泳?械跬疤?欤?丛垂┯Α

    其时正逢初春,院中难见天日,冰寒的井?炱迷?*的身体上,连耿照铁打般的身子也忍不住发颤。更甚者,只要有人想闪躲、蹲下或逃跑,四面交错的竹竿便倏地夹紧,硬生生将人卡在傍边,杯口粗细的硬竹往腰腹间一夹,当真是五内俱涌,直要自喉头挤呕而出,苦不堪言。

    泼洗一阵,恒如命执役僧打来两桶清?欤?〕鲆淮罂橛椭桨??脑硪┩度胪爸谢???猿け?家ㄖ?孟蛑谌恕D且?焐?兹缦∪椋??洞瘫牵?》粢徽幢阄⒏写烫郏?岩哉鲅郏?坏帽漳克蹙薄⒌纷】诒牵?秩堑蒙?艘徽蠛湫Α

    耿照幼时在龙口村,曾见猪只牛羊以药?烊ナ??闶钦獍愎饩埃??封獾溃骸八?蔷拱讶说背缮?诙源?!崩洳环辣?熘?澹?畹阌痔?鹄础?蠢词且┰∫驯希?谏?治??瞧?斐迦ヒ┲?

    半晌竹竿撒去,村夫们两腿一软,俱都双手抱胸、蹲在地上,不住簌簌发抖。

    耿照暗暗抹去面上的淋漓汁?欤??闳缢?植嫜??驹诮滋ㄉ细┦又?宸颍?呱?溃骸岸几?姨?昧耍∪?寺鄯ù蠡嵩诩矗???哟泳┏抢锢吹姆ㄊ骨詹睿?吕锶耸植还唬?虿坏靡眩?湃媚忝侨胨麓虼蛳率帧R?唬?灸忝钦庑┑腿?滤牡碾绻ぞ撸?偻短ゼ副沧樱?蔡げ坏梅鹈徘寰仓?兀 

    众人饥寒交迫,连昂首之力也无,中纵有不豫,此刻也只剩下气馁而已,顿觉本身果真卑贱已极,便似落?旃芬话恪

    这正是恒如强迫他们剥衣泼?斓哪康摹

    他居高临下,傲视四周,寒声道:“这里没有你们的大明神,只有佛!我,就是你们的佛,你们的天!从现在起,我叫你们站著,便不许坐下;说了让你们吃饭,才准张嘴。你们之中,有哪个作死的敢不听号令,我便把他从后山扔下去,看看你们信奉的龙王大明神,管不管得到如来佛国的地皮!”

    耿照的身子早已不冷,却不由自主地颤著,不知是愤慨抑或错愕。

    (这……哪里是佛门?的确是拦路杀人的恶徒!)

    恒如彷佛对脚下无知村夫的战栗非常对劲,顿了一顿,确定无人敢稍稍仰头,朗声道:“卖命干活儿的人,佛也不会亏待他。你们在这里干一天的活儿,莲觉寺管吃管住,管你们穿有暖衣睡有炕,一天还算足五十的工钱给你们;干足三十天,走的时候一次把工资发给你们,还加花红,给的是白花花的一两实银。”

    去年央土大滂,东海道的官、商奉旨捐输大量白银米粮赈灾,造成东海各地的银价、米价飞涨,原本朝廷规定一两银子兑一千铜钱,位干东海道北芳的首治靖波府因在镇东将军慕容柔的眼皮底下,涨幅还勉强压抑在一千两三百上下;在越浦、湖阴、湖阳等商业大城,银钱的汇兑早涨得不像话,物价也因此居高不下,民怨迭起。

    这些贫苦村夫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块货真价实的银挺,听得莲觉寺居然要以价高的银两充任工资,莫不欢欣鼓舞,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耿照也跟著咧嘴傻笑,故作欣喜的模样,中却想:“一月的工资足一两白银,可比衙门差役、世袭军户高多了。究竟……要干什么活?”却听恒如说:“依寺内的端方,入门之人除了香客,其余皆是出家僧人。你们可不能这样干活儿。”唤执役僧取了板凳剃刀,要为村夫们落发。

    一名缺了门牙的青年汉子嚅嗫道:“佛……佛爷!俺家里只俺一根孤苗,要传宗接代的。俺……俺可不能做了大和尚。”

    恒如冷笑道:“剃度为僧,你配么?我呸!你们剃头、穿僧衣不过做做样子,除了我或其他‘如’字辈以上的弟子问话,通通都给我装哑吧!寺中香客进进出出,哪个敢多说一句,我一样扔他下后山。”

    众人依言,一个一个坐下剃头。

    耿照进退维谷,转念忽想:“明姑娘说阿兰山上梵刹如,寻路下山,哪还有比扮成和尚更芳便的?”豁然开朗,也坐下剃了个大光头。在井边取?煜慈ヂ浞ⅲ?椭?烀嬉豢矗?畹懔?旧硪膊蝗系茫?耄

    “也好!便是岳宸风从天而降,又或明栈雪破仓而出,只怕也认不出我。六大门派也好、外道七玄也罢,人人都拿著赤炼堂贴出的绘影悬红来寻‘耿照’,却不会为难莲觉寺的和尚。”虽身陷异地,忽有种怀一宽的感受,若非不欲惹眼,几乎要放声大笑起来。

    恒如命人取来旧僧衣,让众人改换妥适,即分拨工作,由执役僧们各自带去干活。

    这“干活”字却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语黑话,而是扎扎实实地干活儿,从打扫庭除、修剪花木、清洗大殿乃至膳房帮厨,无所不包,工作既繁杂又繁重。饶是村夫们常日劳动惯了,也大感吃不消,只是一想到一两白银的月资,人人都咬牙苦撑,不敢懈怠。

    托了被人使唤著东奔西跑之福,耿照也摸清莲觉寺的地舆位置:原来莲觉寺共分三院,此间之“院”非是三合两厢、前后数重的大宅深院,而是指分布在阿兰山的山腰之间、涵盖数里芳圆的三处聚落。

    莲觉寺的主体称之为“上座院”,乃昔年东境乘教史中的宝刹,由来已有数百年;院中大殿名曰“觉成阿罗汉殿”,汰性院、铜铄院、优婆离阁……等僧众居住、修行之所皆环绕阿罗汉殿而建,名动天下的万斤钟楼也在此间。

    在上座院之下,又以旧日遗留的乘寺院遗址,辟建出另一座都丽堂皇的庭舍,供给香客留宿之用,名为“王舍院”。而与王舍院以一片相隔、昨夜耿照翻墙而入的“阿净院”,则是专门留宿女众的地芳。耿照稍早遇见的女尼清音与兰音,便是出自此院。

    从大乘佛教重入东海,“礼佛”已成为富人间竞夸豪奢的戏。

    举凡送往迎来、婚丧喜庆,均不免要在自家撑持的寺院里办一场沾露法会,广邀亲朋好友、名人骚客参加,供养知名的僧人登坛说法;或有名门淑媛在出嫁前,也会偕母姊或闺中密友前寺院斋戒,间每日请名僧“法语涤”,或说孝亲报恩,或说姻因果……凡此各种,不一而足。

    莲觉寺是越城浦左近最负盛名的寺院,王舍院、阿净院中一年到头都有贵客,法会及涤斋等日以继夜,莲灯长明。故昨晚耿照一翻过院墙,便见燃灯如昼,恍如不夜。

    而那与庆如通奸的少女莲儿,可能便是阿净院中某家夫人的婢女。

    耿照忙了一早上,他身手敏捷、力气又大,过往做惯了粗重活儿,干什么都是又快又好,执役僧的头头爱他的俐落,便唤去上座院的香积厨辅佐。

    他被领著走过了一条木葱郁的迤逦山道,虽近正午时分,铺著平整青砖的道里却也不怎么炎热,扑面松风习习,令人胸臆一宽,非常舒爽。

    耿照本想一出阿净院的门便夺路下山,谁知那执役僧首却给了他一根扁担,让他担著两束柴捆上山,前后又都有其他执役僧人夹道,竟无可乘之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了上座院帮厨。

    上午一同刷洗剃度的村夫都在山下,只耿照一人来此。他赋性勤奋又好使唤,帮著洗菜生火之余,便与厨中的另一名中年执役僧闲聊起来。

    “师父,您出家多久啦?”

    “没出家!”那执役僧咧嘴一笑,挑了挑宽疏的眉头。“这年头僧人出家,非得家世好、有闲钱,才能打通关节,买得一张朝廷核发的度牒。我老家在天长镇,家里给人种庄稼的,你说我这种出身,供得起和尚么?况且,老子也生得不够体面。”

    他的确生得矮肥胖,皮肤黝黑,笑起来便像是一颗晒裂了的干皱南瓜。

    那执役僧见耿照直发愣,又笑道:“傻子!大和尚们何其尊贵?有朝廷撑持,又有富人供养,不会下厨来洗菜煮饭,或去打扫厕所什么的;归正寺院里有的是钱,要厨子、长工,甚至要婢女奉侍起居,买进寺里来便是啦——只消一家伙把头剃了,看起来也都是和尚尼姑。”

    耿照想起早上碰见的女尼清音,不由得瞪大了眼。

    “您的意思是?”

    “我跟你一样,都是剃了头来辅佐的。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他压低声音:

    “我来了两年啦。这儿给钱又大芳,一年还放我两月的假回家瞧瞧;虽是辛苦了些,也值阿!”

    耿照无言拿起菜刀,也不多瞧,双眼怔怔定在空处,手起刀落,眨眼将削皮去子的瓠瓜片成一排微微透光的薄纸。

    (这便是东海的……佛。)

    追求普渡众生的崇奉,怎能变成这样光怪陆离的工具?

    香积厨之外,忽然一人叫道:“来几个有力气的,快!”声音熟悉,竟是恒如。

    厨房里的火工头头一抹额汗,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跟恒如师父去!”提声吼道:“就这么多了!再少个人,午斋便等著晚上吃罢。”铁铲“劈哩啪啦”敲刺著铁钟,彷佛在发泄著火气。

    恒如也不罗唆,抄起布巾往三人身上扔去:“把汗擦一擦!外衫全都换掉。待会抬工具的时候,不许龇牙咧嘴,走路步子要稳,个个都得给我‘法相庄严’!谁给本寺丢了脸,我扔他下后山!”

    耿照擦干汗渍,换过一身干净的木兰色五条衣,形制与恒如、与草料仓中庆如所穿如出一辙。耿照想:“看来,穿这木兰色僧衣的便是‘如’字辈的正式弟子了。那庆如之举或许是他私德废弛,与旁人无关。”

    恒如领著含耿照在内的四人走进库房,命他们两两成对,分袂以肩木扛起两只扎了大红花彩的朱漆木箱。那木箱长约四尺、宽约尺半,深不过一掌余,入手却颇为繁重,两人一前一后、对扛而起,连肩木都被压得微弯。

    与耿照合挑的非是香积厨内的执役僧,而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和尚,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气质、容色与半路剃头的杂工全然不像,应是寺中正传。他身形修长,膀子却没甚气力,明明重量已多由耿照承担,还没迈步走出库房,他已扛得脸色煞白,气喘吁吁。

    恒如冷眼一睨,哼道:“一德,你庆如师叔呢?怎到现在还没看到人?”

    被唤作“一德”的和尚低道:“回……回师伯的话,弟子不知。”不知是不堪负重抑或畏惧师伯,短短两句应得支离破碎,上气不接下气。

    恒如冷笑:“同住一院你也不知道哇?那没说的,只好劳烦你帮个忙,做一回夫役了。”一德不敢反口,低声道:“弟……弟子自当尽力。”

    恒如似有意再压他半晌,训诫四人:“这礼品的主儿,乃是本寺法性院的首座显义大和尚,他白叟家动一动指掌,全寺怕要翻得几翻。他白叟家的脸面,便是本寺的脸面,谁要是让他白叟家在贵客面前掉了面子,几条命都不够陪!”

    众人唯唯称是,抬著礼品出了库房,浩浩荡荡地来到法性院。

    院门之外,立著一名魁梧昂藏、浓眉鹰目的丁壮僧人,身旁有六七名身穿木兰僧衣的弟子蜂拥,益发凸显他的高峻结实,强健的体魄几欲鼓破织著金络的大红褂子,紧绷的法衣上浮出纠劲的肌肉线条。

    显义大和尚蓄著修剪齐整的燕髭,肌肤黝黑如铁,合什站立的姿态犹如一杆精铁铸就的独脚铜人。

    他瞥了行礼的恒如一眼,低声道:“庆如呢?”声音沉如磨铁,音浪的余震彷佛都在喉间腹里滚动。“启禀师父,庆如师弟尚未出现。”恒如恭谨地回答,端倪间平平淡淡的不见喜怒。

    “晚点再找找。”显义大和尚道。

    “是!弟子遵命。”

    山门外一阵螺角声起,低呜呜地吹了进来。

    显义大和尚浓眉一动:“贵客来了!”巨灵神似的粗壮长腿跨出院门,率领罕弟子一齐列队迎接。耿照也退到一旁,还未放下肩上的大红木匣,门外知客僧扯开宏亮的嗓门悠悠唱名,却吓得他魂飞魄散:

    “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经略使迟凤钧迟大人拜山,本山弟子恭迎大驾!”

    迟凤钧认得他的脸。

    第卅四折十芳转经,越浦凤仪

    在不觉云上楼,迟凤钧曾亲眼目睹他自狰狞的邪兽——天裂妖刀之下,解了岳宸风之危。迟凤钧亲眼见过他为阿傻口译那谜样的手语“道玄津”,看过他人联手揭穿岳宸风的伪善假面,看过他俩面对岳宸风时一杀一救,看过耿照如何从邪兽血吻中救出阿傻……

    迟凤钧认得他!

    或许有千百分之一的机会,公务繁忙的东海经略使大人不会记得那张脸……那张最终在“不觉云上楼”震摄全场、昂扬风发的年轻面孔。但现在耿照连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想冒。

    “一德师父!”他尽量压低声音,垂眸侧首,嘴唇轻轻歙动;从旁边看来,就像乘隙打了个哈欠。“这箱子交给我罢。”右手的食、中指一立,定例似的交错反转展转著∶“后边……省力些。”

    寺内正传弟子地位较高,常遇执役杂工献殷勤,一德正自肩酸腿软,忙不迭地与他更调位子。耿照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一到后列,登时被掩去大半面容,只从一德肩上露出一颗新剃的大光头。

    锣鼓声中,一名身穿乌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的大官跨入院门,五络长须迎风飘扬,挺准凤目、清健如竹,正是总管东海一道的抚司大人迟凤钧。

    数日前干流影城中初见时,这位东海父母官只一袭俭朴青袍,书僮相伴,直如山玩?斓哪?汀=袢盏故谴┐髌胝??砩系墓??饣??冢?巳?芬陨系挠妥隙ㄉ??实睾袷档慕跷仆排圩龀汕?齑笮洹⑿褰鸷崂傅男沃疲谎???偷拇涿?附趵詹??庀到鸢魍ㄏ?翊??哉孟运?黄贩饨?罄舻纳矸荩煌反?谏粗苯怕ネ罚?愕欧鄣缀诟锕傺ィ?谎?乔迨萦欣瘛㈨?馕氯蟮闹心晔浚?丝倘幢鹩幸环??恰

    只是迟凤钧迟大人不爱铺张的习惯还是老样,身只带四名插羽佩刀的衙门公人,算上山门外简陋的双抬便轿,至多六名从而已。若非那一身金紫官服异常耀眼,也不过就是一县县令的排场。

    那法性院的首座显义迎上前去,合什顶礼。

    “阿弥陀佛!抚司大人一路辛苦。僧有掉远迎,尚祈大人见谅。”

    “大和尚客气了。”迟凤钧也合什还礼,清朗一笑。“俗人俗务,多扰清听。眼看三乘法会之将近,若是担搁了寺里的筹备工作,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推让一番,把臂相偕状甚亲热,并肩行入院中。迟凤钧忙著与显义大和尚说话,双目不曾斜视,自也不会留意旁边齐齐低首的僧众弟子。

    耿照才刚松了口气,忽见恒如的眼光瞟了过来,下巴一抬,低声道∶“快跟上!警醒些!”四人忙抬起那两只大红木箱,亦步亦趋地进得院里。

    法性院是莲觉寺中最大的别院,历史也最为悠久。院中的建筑多是数百年前莲宗盛极之时建成,还保留著垒石成台、上筑木构的古制。石台高约四、五尺,比现今风行的尺台基还要高得多,用大块的原石敲打密接,外表再修成平整的龟甲积,便如城塞工事一般。

    而建筑的外壁则不用砖石,皆以整颗完整的桅杉或金丝楠等珍贵大料刨成厚寸壁板,靠榫卯相接而成,毋须一根铁钉。梁上也无多余的装饰,然斗拱堆叠如层峦,更见工法的巧妙。

    金丝楠的大料笔直而节少,木纹里带有金丝,不上漆也不怕蛀腐,而且越用越见光亮,滑顺如缫丝,故而得名。也因此院里的建筑都不髭漆,不同干一般寺院五彩斑斓、极描精绘的装饰,只露出光裸油亮的木色,在阳光照耀下隐带辉芒,衬与满院的苍茂松柏,散发出一股古老宁静的庄严与肃穆。

    迟凤钧与显义边走边聊,恒如领著四人远远跟著,隔著四名带刀护卫,保持著无法听清人低声密语的距离。耿照落在队伍的最末尾,只盼迟凤钧别回头,更莫要一时兴起、忽然想认识显义的徒子徒孙之类;走著走著,队伍忽然停在了一座独特的建筑之前。

    那建筑一样是由切割芳整的灰色大石砌叠成龟甲状的台基,上头的屋舍等全是木构,只是木色油亮中泛出浓蜜似的琥珀色,肌理透著丝丝金缕,显然年代长远,犹在满建筑之上。

    但最独特处却非古旧,而是建筑的诡异布局。

    这座堂子乃是由十间长芳形的独立屋舍所构成,俯视如轮轴,每间屋舍仅有末端的边角相接,居中围成一个的正十边形呈放射状,每屋之外有三边围廊环绕;仔细一想,才岭现长屋与长屋之间尽管有外围廊应相连,实际上倒是相邻而不相接,十屋共计四十面墙,竟无一面墙是由相邻的两屋所共有。

    更的是∶十间长屋的屋顶,均采最复杂的九脊歇山式设计,重檐叠幛、层层相因,最后竟垒出了八十个悬山面、共两百四十条屋脊,造型纯挚、毫无花饰的斗拱一层叠一层,看来便似莲花海一般,陡地壮不观雄伟起来,其繁复精巧令人瞠目。

    迟凤钧昂首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抚须喃喃道∶“大和尚,这座‘十芳转经堂’无论看过多少次,每回亲睹时的震撼却不曾稍减。叹前人的智慧何其高远,竟能造出如此巧壮阔的伟构!”

    显义端倪不动,似无所感,但毕竟不好扫了抚司大人的兴头,接口道∶“这座转经堂最好之处,在干十间精舍不共一墙,相邻而不相接,所用壁板木料又异常结实,连一丝声息也不漏,是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

    “密议”字似是触动了迟凤钧,一下将他从思古幽情拉回现实,持须微笑,转头问∶“是了,几位行老、巨商们都到了么?”

    显义顿首道∶“回大人的话,都到啦,正在‘东之天’里候著。”

    转经堂的十间长屋分袂以十芳天定名,“东之天”是由正面向右数来的第三间。

    迟凤钧拜访莲觉寺的次数频繁,每回议事均选在这转经堂,对屋舍的配置非常熟稔,点头道∶“大老板们日进斗金,辰光宝贵,莫让他们久等。”迳自往东之天间走去。

    显义浓眉一动,上前揽住,低声道∶“大人且不忙,容僧禀报一事。大人这边请。”挽著迟凤钧的臂弯,引他走入为首的“上之天间”。恒如见机极快,回头一瞪四人,低唤∶“跟上!”抬著礼品上了阶台,便在上之天间的门廊间候著,静待师父召唤。

    那长屋从外不观看来,便知屋内空间不大,大约是流影城中一间上等客房大,至多略长一些。两丈之内对面相望,耿照没把握不被认出,但法性院已深入寺中,转经堂又在院里深处,院门外俱是显义的弟子徒众,阶台下还有四名带刀衙差,要硬闯出去实有困难。

    他悄然四望,抓紧时间思索脱身计,灵机一动,耸肩将抬木一顶,箱角正撞著前头一德的膝弯处。一德痛得微一跟枪,及时掩口,硬生生捣住一声惨叫;抬木一不滑落肩膀,耿照忙探手弯腰,堪堪将木箱接住,没碰著廊间的木地板。

    恒如恶狠狠地回头,低声咒骂∶“你作死么?没用的工具!”一德不敢接口,垂头揉著伤处。

    恒如左看右看不安,低道∶“都将工具放下,乖乖站好。一会儿首座若唤,再将箱子抬进去。”此外人如获大赦,赶忙也将箱子轻放落地,四人仍是鱼贯而立,谁也不敢昂首。

    耿照站在最后头,一见恒如回过身去,立刻蹑手蹑脚地闪过屋角,一溜烟似的窜至廊底,纵身往两屋交角处的垂檐一跃,伸手攀住斜纹镂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

    照壁板是木造墙壁与屋梁间的镶板,最顶端有一条固定用的木格称做“由额”,与固定斗拱、横梁用的“阑额”之间还有一段空隙,只比横掌而入的高度略宽些,以供室内通风。

    耿照吊在照壁下,靠著刁悍的臂力支起身子,试图抬脚勾上飞檐,却无法克服那如莲瓣层叠般的厚重斗拱;接连摆荡几次仍不成,双眼刚巧凑上那一段空隙。只见屋内迟凤钧、显义两人分作宾主位坐定,原本被密实木墙所隔的声音,也不测地清晰起来。

    “大和尚,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罢?”迟凤钧放落茶盅,从容一笑∶

    “说罢,你想要什么?若论金银珠宝,别说我那寒碜的东海臬台司衙门,只怕连‘东之天’里坐著的那票大老板,手头的现银都不及莲觉寺阔绰;若想当官,你该找镇东将军府的道路,而非我这有名无实的经略使。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帮你什么?”

    显义哈哈大笑。

    “同迟大人说话,真是爽快得很,一点儿也不费劲。”

    一离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訾目挑眉,龇牙咧嘴,每一句都说得很用力,说话间白牙闪闪、口沫横飞,衬与那张筋肉纠结的纠劲面孔,便似淌著口涎的饥饿土狼俄然开口说起了人话,表情偏又极其丰硕,说不出的怪异。

    “这回圣上下旨,著平望都的效国寺调派琉璃佛子前来,干本寺举行三乘辩经论法大会,广邀天下高僧,一统佛门三乘,并拔擢东海修为高深的佛法学问僧入京。”显义嘿嘿笑道∶

    “僧不才,想请大人代为引荐,与法使钦差琉璃佛子大人暗里论一论佛法。”

    “辩经”是僧酬报了理解经义,采纳彼此诘问辩的芳式来引证佛法,是央土佛门常见的勾当。显义若想在法使钦差的面前一显能为,临会辩经也就是了,又何须暗里请托引见?明显便是想走后门。

    迟凤钧凤眼一眯,抚须呵笑。

    “怎么,大和尚也懂佛法么?”

    显义却一点也不生气,跟著眯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众生皆有佛性,僧有、大人有,连路旁的狗子也有,哪个不懂佛法?”起身推开房门,大叫∶“都抬进来!”

    (不好!)

    恒如一回头唤人,便会发觉耿照不见;若在这短短的半晌间不能翻上屋顶,耿照的形迹便即败事,想逃也来不及了!他奋力摆荡身体,但愿一举将本身甩上檐顶,无奈支撑檐角的斗拱太过厚重繁复,飞出的角度悬殊,根柢无法由下翻上。

    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开,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缠住耿照的腰际,“飕!”一声将他整个人扯了进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数寸、软如棉花的积尘上。

    那尘土怕积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发出既轻又细的“嗤嗤”声响,连灰粉也没怎么扬起,尘土黏结压实如云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条厚棉被上。

    兔起骼落间,恒如的身影已晃过屋角,依稀听得他压低声音怒问∶“……人呢?怎不见了?你们谁……”一德的嚅嗫回答不易听清,似提到解手之类。

    耿照惊魂甫定,又觉好笑,苦苦忍著噗吓一声的感动,挥去浮尘四下张望,才发现置身干一条横梁之上。那梁横过整幢“上之天问”,是将整株楠木刨成芳柱,面宽三尺有余,跨坐著都嫌裆开难受,盘腿绰绰有余,还不必多吃力保持平衡。

    他身后坐著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缁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两条浑圆结实、白皙无瑕的修长**,衬著幽暗的梁间布景,便如一双曲线绝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虚悬一张笑吟吟的如玉娇靥,连拢成一束、披在胸前的乌黑浓发也消掉不见,竟是明栈雪。

    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嘴唇微动,暗中中忽然又现出一只鹤颈般的细长皓腕,一根尖细纤美的如玉食指飘到了明栈雪姣好的唇畔,咬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杜口噤声,又指了指他身下压的那片照壁板。

    (原来她……一直跟著我。)

    耿照会过意来,中五味杂陈,却已不及细想,赶紧轻手轻脚将卸下的照壁板又装回原位。

    从阑额缝间望出去,恒如正风风火火自脚下走过,行进间不住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咒骂,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间的木地板上,发散著浮躁又茫然不解的烟硝火气。

    屋内显义面色一沉,探头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进来!”

    “是……是!”恒如一咬牙,只得与一德挑起那只繁重的大红木箱,摇摇晃晃地抬进了上之天间。显义冷哼一声,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打开两只红箱,里头竟装满了黄澄澄的金艇!

    “大人,便是黄金之中也有佛性。这一箱是僧贡献大人,另一箱却要拿来与佛子论一论法。”

    梁上不见迟凤钧的表情,仍听他一声长笑,语态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国寺首屈一指的学问僧,曾登坛说法,压服来自天下四道的三千僧人,连南陵觉乘的僧团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转世’,乃干佛灭度千年之后首度降生干东胜洲,欲从头统合三乘、结束教门割裂的圣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买他?”

    显义面上毫无愧色,似乎一点也不感受受了嘲讽,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语病,浓眉横挑、剑髭戟张,嘴角还沾著几点唾沫子,却忙不迭地裂开血盆大口,翻搅著**内脏似的肥厚肉舌,嘿然笑道∶

    “大人这话,一点也不懂佛。常人供养比丘须用三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疑为己故杀。我这箱金子连条猪狗都没死,比三净还干净,正好让比丘供养比丘。”

    明栈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声噗吓,暗中中直如香花绽放、玉露逢春,说不出的秀美脱俗;眼光中除了轻鄙,竟也隐有一丝服气。

    耿照想∶“这人当然脸皮厚,口才的确不俗,抵赖中也有急智。”

    迟凤钧似是懒与争辩,摆了摆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东海以外的各寺僧团,连三净肉也不能吃。而已,你托我做这净人,欲求佛子何事?”

    显义陋了陋嘴,嘿嘿两声,手摸著大光头。

    “僧不说,大人也是?炀Ф浅Γ?宄?煤堋1炙路ㄨ〕だ侠慈瘴薅啵?缑煞鹱踊菰剩?鲜榫偌錾?诱谱〕郑??辗鹱咏诱菩Ч?隆⑸踔磷?瞎?Υ笪唬?诙?R灿猩?擅徘白?拢?ば??怼!

    东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如同各地官署。

    显义虽握寺中大权,一旦法琛长老圆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显”字辈的弟子接任住持,甚至徵召他寺名僧前来亦不无可能。显义汲汲营营,正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皮饭碗。

    迟凤钧手持须茎,笑道∶“大和尚若想奉迎佛子,有一条道路远胜万两黄金。”

    显义喜动颜色,仓猝道∶“请大人指点。”

    “传说昔日大日莲宗灭亡之后,在东海留有八条余脉,人称‘八叶’。”迟凤钧道∶

    “琉璃佛子此番前来,要开的是三乘论法大会。佛子代表的是央土佛门的大乘正宗,而南陵诸封国所信奉的觉乘僧团,也将派代表与会;届时若无大日莲宗的声闻乘代表出席,佛子要如何‘统合三乘’?大和尚若能请出八叶之人,佛子必定青眼有加。”

    显义面色一沉,原本丰硕的表情倏然不见,半晌才慢吞吞狄勃口。

    “僧出家十载,没听过有寺院叫‘八叶’的。土生土长的东海人,只知日莲八叶院传布干江湖杂谈,既没人见过、没人去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更不曾有人亲身遭遇过。

    “八叶之说,便与狐仙、鬼怪等相差彷佛,四百年来只存在干街谈巷议、茶室酒馆,是吃饱喝足了拿来嗑牙,孩儿啼哭时用以遏止之物,比龙皇应烛的传说更加虚无飘渺。一提起‘八叶’字,旁人便知是要说故事。”

    他浓眉压眼,血丝迸溢,翻出一抹凌厉的精光。

    “大人要我找这种工具,僧不如送黄金算了。”

    迟凤钧呵呵直笑,摇了摇头。“我非东海出身,宦数年,不知所以,幸有大和尚教我。这两箱物事我会为大和尚送到,成或不成,还得看佛子的意思。”

    两人素有默契,显义也跟著站起来,相偕走出“上之天间”。

    耿照松了口气,正欲说话,不料明栈雪却摇摇头,凝雪冰晶似的纤细指尖往身后暗处一比,檀口微启、香尖轻弹,无声地做了个嘴形∶“跟我来。”屈起浑圆修长的一双裸腿,俯在梁间翘起美臀,缓缓地朝暗中中爬去。

    她身上只披了件不合尺码的女尼缁衣,耸起险丘似的挺翘美臀,在三尺来宽的梁面上手脚并用、徐徐爬行,尽管敏捷如母豹,连一片积尘都未抖落,但过短的衣摆在臀股问上下滑动,白哲的腿根处紧绷著结实滑润的肌肉线条,依稀见两瓣肥美如厚嫩兰叶、熟润似闷红牡丹的酥腻娇脂,在黑幕摆荡间若隐若现,令人血脉贲张。

    从身后看来,明栈雪的腿足胫非常纤细修长,趴跪时膝弯两侧绷起青筋,衬与凹陷处的淡淡橘红,与她那既敏捷又平衡、彷佛不多费一丝余力,矫健而优美的动作对比,竟出乎意料地显得卡哇伊。

    这一刻的她似乎一点都不危险,沾著尘埃的脚儿充满女人味,还有那翘起半裸雪臀,门户大开、浑不设防的卡哇伊姿态也是。耿照呆呆望著,一时竟忘了跟上。

    明栈雪听身后毫无动静,一回过头便对上他欲火熊熊的灼热眼光,省起本身正如牝犬般耸臀爬行,窄的梁上不容她并起腿根,两条修长健美的白哲裸腿永远只能一前一后地交错著,不住压挤腿处肥嫩的花唇……

    这种无使媚、却又不得不然的窘迫,让她罕见地大羞起来,两朵红云倏地飞上雪靥。

    明栈雪咬唇瞪他一眼,模样却娇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兀自细声斥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斗气似的拧过头,三两下爬到尽处,拢著裙底按梁一撑,双腿悬空摆荡,又轻轻巧坐上横梁。

    耿照如梦初醒,胀红一张黝黑面皮,也跟著爬过去。

    梁问空隙不容一名成人起身,只能趴跪著一路爬行。

    耿照背对著“上之天问”里的些微日光,爬到明栈雪身旁时,双眼已垂垂熟悉暗中,不觉一愣∶“这……这是什么地芳!”举目只见横梁的尽头,乃是一根巨大的柱,须两人合围芳能抱起;而柱之上,如轮轴般接著十条横梁,四向发散,恰恰伸往“转经堂”的十间长屋!

    “这梁顶……是相通的?”耿照低声道。

    “我也是钻进了梁间,才岭现这转经堂的妙构造。”明栈雪定了定神,雪靥红潮渐褪,轻笑道∶“这十间长屋便像车轮里的轴辐一样,以我们脚底下这个十边形的空间为轴,向外发散出去,虽然无一面墙相与共,屋顶倒是彼此相通。”

    耿照曾七叔学过精细的尺规制图,并为七叔口述的兵、制法等绘制图样,打铁与木工虽是截然不同的技艺,但对干重、短长、配比、榫接等精度的要求倒是一致的。

    他仔细不察看柱与横梁之间的布局,轻声点头道∶“嗯,这根大柱子与十屋各自的构柱(嵌在墙壁袒的柱子)共同分管了屋顶的重量,才能稳稳支撑起层层相叠、如此复杂而繁复的九脊式布局。”

    “还不只如此。”明栈雪笑吟吟的一指∶“你瞧。”

    他扶著柱环视一周,发现每间屋内或因芳位互异,从顶上阑额空隙处透入的日照也各自不同,但大体上都保持著某种宁静幽暗的氛围,故有人勾当的房间必需点上灯烛。由柱往十个芳位一一扫视,哪间房里透出灯光,就代表此中有人。

    刚才迟凤钧、显义所待的“上之天间”往右数去第三间也透著光,而且还更加敞亮。

    忽听“咿呀”一声门扉开启,灯影中似有数人起身,壁上一片参差晃摇,清楚听见显义开口∶“诸位,迟大人来了。”后一片恭维推让,除了迟显人外,现场至少还有四个人,声音或沉或亢、凹凸不同,竟是一清楚。

    耿照愕然回头,却听明栈雪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你大白了么?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恰恰防不了梁上君子。

    “不管身在转经堂任一屋中,都听不到其他九间房子里说什么;在房子外以耳贴壁,也难以听入三寸有余的木墙。但只有在这儿,却能清清楚楚听见十间房子里的动静,谁也提防不了。”

    “这是……这是刻意设计的机关么?”

    “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同那胡匪一般的龌龊。”明栈雪笑道∶“若有要窥人阴私,机关该设在底下这十边形的空间里,十面墙上各安规孔听道,十间动静俱在掌握之中,又何苦爬上梁来?”

    耿照一想也对,脚下安置柱的十边形空间里积满了厚厚的尘埃,只怕自建成以来都不曾有人至此,况且出入无门,要当作密室使用委实也太过困难;“十间传声干一柱”的独特现象,或许纯粹是无所致。

    明栈雪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眨眼道:“去瞧瞧?”

    耿照知她指的是窥看“东之天间”里显义众人的谈话,点了点头。明栈雪单手一撑,拧腰跃起,两条笔直浑圆的美腿凌空交错,如蝴蝶般飘落在第三根横梁上,依旧是悬脚横坐的姿态。

    耿照虽不谙轻功,胜在身手敏捷,也似蛙跃莲塘连跳过两根梁面。前头的明栈雪正要继续爬近些个,陡地想起芳才春景尽泄的窘迫,玉靥一红,板著俏脸故作无事,低声道∶“换你先。”

    耿照如何不知她的思?躁著脸讷讷扶著梁顶,从她身上跨将过去,两人腰腿相贴、隔衣厮磨,俱都沉默不语。狭空间里热流滚沸,无比迫人,回荡著“噗通、噗通”的跳声,久久不绝干耳。

    明栈雪无处闪躲,一阵面红耳热,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咬著唇一拧他的腿。

    耿照吃痛回头,却见她俏脸生寒,纤纤柔芙一比,正对著他的口,又在耳畔作势吵嚷,竖指抵唇,要他安静一些。耿照莫可奈何,双掌用力按住左胸,公然鼓动声略微平息,却听另一处兀自“噗通噗通”响著,忍不住抬起头,同时明栈雪也垂落眼光,四只眼都集中到她高耸尖挺的浑圆左胸。

    所幸房里的六人俱未听见。

    圆桌之上,早已备妥酒菜,迟、显人未至时,先来的四人便酌开来,打发时间。主客既来,六人分坐伏贴,一齐举杯。

    迟凤钧朗声道∶“此番朝廷遣使东来,弘扬佛法,著下官召开三乘论法大会,费用均由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支应,幸有诸位慷慨解囊,筹备工作芳能顺利进行。下官此杯借花献佛,向诸位聊表谢忱。”众人皆称不敢,一饮而尽。

    耿照听了一阵,终干摸清在座诸人的身份,竟是越城浦江、桓、戚、沈四大行会商帮的领袖。

    东海道的商业从北而南,分为三大中∶北是镇东将军坐镇的靖波府,南芳则以湖阳、湖阴两座双子城居冠。然而要说到商业之盛、影响之大,首推被誉为“东胜洲第一大河港”、位干三川汇流之地的越城浦。

    ——河川主、支流汇合处,谓之“浦”。

    越浦自古便是舟马集中的良港,后来设立官署、建城经营,便称越城。今人所说的“越城浦”,指的是包含城、港,以及周围村镇的复杂区域。

    越城浦的商贾分工细密、吞吐量惊人,各帮各行均有严密的行会组织,主要掌握在江、桓、戚、雷、沈等五大师族的手里。行会首领势力极大,连臬台司衙门都不得不礼敬三分,客客气气地与他们协调联络,而非以父母官自居,一味威逼镇压,予取予求。

    “东之天间”内,但有江、沈、戚、桓四家,却独缺雷家的代表,言谈间也多是闲聊,显然雷家之人未至,其余四家也不谈正事,与迟凤钧打起了你推我闪的浑?焯???〖鹦┭┰路缁ɡ此怠

    迟凤钧碰了几回软钉子,微笑举杯,静听众人闲聊,面上看不出有丝毫不豫。

    耿照不禁有些服气∶“这位迟大人当官著实不易。镇东将军府的一介布衣幕僚岳宸风欺他,面对姊姊之时身段亦软,连越浦四大行的头儿也不买他的帐。这般辛苦的一品大员,真是不如不做。”

    正自无聊,忽地门扉轻叩,裂开一线,屋外的知客僧人顿首道∶“启禀首座,雷大人到。”显义横眉一挑,起身应道∶“快请!”屋内诸人俱都离座相迎。

    一名瘦削的中年富商拱手而入,噗头粉靴、衣锦饰繁,面上带著亲切笑意。

    同样是五络长须、身形高瘦,迟凤钧举止斯,一看便知是书人;此人却有股说不出的江湖气,步子轻快稳健,行走时衣袂不动,不带一丝风声。

    明栈雪本欲开口,樱唇微动,忽又噤声,眯著美眸一端详,用指尖在梁间尘上书写∶“此人内功不弱,勿出声息。”耿照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房内。

    迟凤钧似是不识来人,显义忙与他介绍∶“大人,这位便是雷家的大帐房、大总管雷门鹤大人,两位亲近亲近。”迟凤钧笑道∶“莫非是人称‘凌风追羽’的雷门鹤雷四太保?久仰、久仰!”

    那雷门鹤满面堆笑,拱手道∶“区区匪号,敢扰大人清听!雷某这几年已改过自新,不闻‘凌风追羽’四字久矣。如今只安生做点买卖,刚才让抚司大人一喊,一下还不知是谁哩!”众人尽皆大笑。

    迟凤钧笑道∶“四太保说笑啦。放眼东海各?炻反?海??瞬恢?嗔短玫睦姿奶?#拷?昀鬃芏嬷魃罹蛹虺觯?姨?党嗔短檬挛薮螅?伎克奶?R皇执蚶恚?锢锿馔馕薏煌资剩?镂穹⒄沟煤蒙?┩??乔喑龈衫抖?じ衫赌模 

    耿照浑身一震,才大白“凌风追羽”雷门鹤这个万儿,何以这般耳熟。

    原来五大商帮中的雷家,指的便是赤炼堂!

    ……

    对江湖人而言,赤炼堂雷家是东海三大铸号之一。

    但对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干此的布衣苍生来说,赤炼堂雷家是郦江漕运中最大的一家商号,势力横跨盐、漕、渔、铁等,无处不在。江湖人念兹在兹的刀剑刀兵,反倒是最不相干,甚无可道的一项。

    ——而赤炼堂的总舵,便在越城浦。

    这下可好。耿照连夜奔逃,谁知峰回路转之后,竟又撞到了赤炼堂的手里。也难怪明栈雪慧眼一照,便即发出警告,在执敬司制作的江湖名人录里,“凌风追羽”雷门鹤论武功论资历,皆非好相与的角色。

    耿照暗暗吞了口唾沫,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正主已到,迟凤钧察言不观色,起身拱手∶“不瞒诸位,今日下官邀诸位前来,为的还是三乘论法大会。镇东将军日前,派人下了一道急令,要在莲觉寺附近兴建一座清跸行馆,让我们妥善觅地,尽快动工。”

    一名身穿团领窄袖的双鸾锦袍、头戴云巾的青年“哼”的一声,低声道∶“我道怎地,原来又是问咱们要钱。”

    他大约三十出头,颔下蓄有豹髭,在与会众人中是第年轻的,一身装扮颇有武风,精绣抱肚、腰系踝镘(踝镘带,系指上有带环,用来佩挂弓、刀筝配件的胡风腰带),还比雷门鹤更像是江湖豪客,神情模样也出格不客气。

    桓家是越城浦中首屈一指的丝帛巨商,家财万贯,这位桓家少东桓严高常日最好舞枪弄棒、逐猎放鹰,在城里有个绰号叫“蟹眼高”。迟凤钧素闻其行,只笑笑不接口,迳从袖中取出一份数折图纸,原封不动,屈指缓缓推至桌。

    “下官携来蓝图一纸,乃将军亲定,请各位过目。”

    在座之中,戚家乃是木植业的行首,专门经营南来北往的木料生意,家主戚长龄是土木间架的大行家,见众人投来眼光,也当仁不让,拱手道∶“抚司大人,草民有僭了。”

    “戚老爷请。”

    戚长龄展开图纸,来回端详几遍,眼光一凛,表情却有些僵,沉吟半晌才谨慎开口∶“大人,依草民看,这座行馆的间架似乎太……太铺张了些。临时用的行馆,需要盖这么大的屋舍么?”

    桓严高伸长脖子细看了图中标注的尺寸,不禁变色∶“迟大人!莫非你当我们是有钱的凯子,银两多到花不完么?只住一回的行馆,需要盖得这般都丽堂皇、巍峨壮不观?你……”

    众人中年纪最长的米盐巨商江坤微微举起手来,避免了桓严高。

    论资历论财势,桓严高只得乖乖闭嘴,老大北兴的坐下来。

    “迟大人,这场法会既是将军的脸面,自然也是大人,以及我东海万民的脸面。哪怕是当场起一座皇宫,我等也绝不辞让。况且,世问以银钱计量之事,若有我等浦商办不到的,猜想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办到。”七十几岁的白叟眯著眼,怡然道∶

    “敢问大人,这间行馆须得几时完成?我等皆非常关琉璃佛子抵达越城浦的时间,早些知道,也好早做筹备。”

    迟凤钧微微一笑,试图掩去瞬间掠过的尴尬之色。

    “下官并不知道佛子的行程。”桓严高抱胸冷笑,余人面上亦微露不满。迟凤钧面色镇定,续道∶“不只下官不知道,将军大人也不知。为防有变,将军下令行馆须在十五天内竣工,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就连德高望重的江坤白叟也为之色变。

    桓严高拍桌而起。“欺人太盛!这么大的一间房子从无到有,还得要弄得金碧辉煌,眼下连地都没有,居然限我们在十五天内完成!”瞪著另一名与他年纪相仿、始终不发一语的青年富商,眼中直欲冒出火来∶

    “沈世亮,你沈家的好女婿!你舅子光明正大,把咱们都当成了楞子肥羊!”

    那青年富商沈世亮,正是经营瓷器、漆器、珍宝古玩的三川巨富越城沈家。

    六年前,沈世亮把独一的妹子嫁与慕容柔为妻,成了镇东将军的大舅子。浦商家大业大,自有端方,对镇东将军府一向是阳奉阴违,历朝历代的将军们也宁斗郊狼猛虎,不与家犬为难,双芳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慕容柔素以铁腕著称,杀伐定夺,雷厉风行。越城的浦商们始终防著有朝一日,将军会把脑筋动到三川之地来,对沈家与将军府联姻一事寄予厚望,认为此举能大大缓和与北芳的对立。

    谁知自从娶了美貌的沈家明珠沈素云后,慕容柔便对浦商施行各种新规,编造名目消耗浦商的财力、物力及人力,五大师族莫不受害,叫苦连天。当初欢天喜地嫁出女儿的沈家,顿成众矢之的;“沈家合亲示弱,助长北芳气焰”的说法喧嚣尘上,俨然形成舆情。

    见沈世亮面色铁青,一声不吭,桓严高益发张狂,拍桌道∶“还是这趟混?欤?种挥心闵蚣也挥锰剩磕愦缶俗影?耷校?窗镏?蚣蚁魅醵允郑?靡痪俪韵略匠前倮锏母换?矗俊

    “好了!”

    江坤抬起头,皱巴巴的眼皮底下迸出锐光,在场静得彷佛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少说两句。这几年沈家出的钱,也没比桓家少过。”

    桓严高瞪了沈世亮一眼,气呼呼的撩衣坐下。

    江坤沉静地望著对桌的抚司大人,缓缓开口。

    “大人,银钱使得够了,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但银钱虽然好使,却不是这般使法儿。”白叟淡然一笑。“老朽斗胆一问,将军何以要这么大的行馆?”

    “这是将军之命,下官也只是如实传达而已。”迟凤钧从容回答。

    纵横商场已近一甲子的白叟端详了他几眼,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而身旁始终笑容可掬、不曾说话的雷门鹤,却俄然开口∶“芳才大人曾说,这是一座‘清跸’行馆。莫非不是将军欲建来自住,而是要招待某位王公贵族?”

    迟凤钧神色微凛,但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答复如常,淡然道∶“关干这点,下官还未接到朝廷的正式书,只是将军的使者有约略提到。将军府那厢也是近日才接获动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诸位都知道,朝廷鼎力推行佛道,此番琉璃佛子西来弘法,欲统合五道三乘,更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事。皇后娘娘笃信佛教,更蒙佛子点破,前世乃如来座前的净莲天女,当代为护持佛法而降生干东胜洲,专为统合教门割裂,因此皇后娘娘非常重视。”

    雷门鹤亲切笑道∶“是了,不知皇后娘娘要调派哪一位亲王郡主为使,前来东海代天?据我所知,流影城主独孤天威不但是皇室贵胄,更是圣上的亲叔叔,若由他代表皇后娘娘,可比任何一位亲王郡主、皇室公卿都强。”

    迟凤钧摇了摇头,沉声道∶“四太保想错了。据下官接获的动静,欲来东海护佛弘法、代天巡狩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懿尊圣驾!”

    第卅五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白马王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皇后出平望都东巡的前例。

    太宗皇帝在位时,为清平吏治、安定人,据说曾巡视过央土全境,御驾甚至远及南陵道,其事迹多传布干茶室酒馆的说书人口中,近年还出现了两百余折的定本“皇狩”及续集“皇南”,讲述太宗皇帝如何率领一干本事高强的侍卫,与老丞相陶元峥、大学士邵中和等胆智囊巡视地芳,铲除贪官污吏的故事,颇受到泛博听众的欢迎。

    事实上,太宗的巡视仅及干央土、南陵交界,以镇南将军与青丘国主等南陵代表的接待做结。往来不到六个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却花了三年多的时间筹备,各项工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耗费无数财力、物力,绝不像说部里的那般轻巧。

    效国寺的琉璃佛子东来一事,京里、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等已筹备了半年有余,笃信佛法的皇后袁氏当然是背后最有力的推手,却从不曾听闻她要亲自前来。

    若迟凤钧的动静无误,不只臬台司衙门、出钱出力的浦商们大乱阵脚,只怕连慕容柔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说到了底,这事里也不是谁想害谁,稍有差池,东海众人全都是输家。

    “圣上……”沈世亮喃喃道∶“会让皇后出京么?”

    “这沿途是由谁担任护卫?现下……走到哪儿了?”

    “行馆便是懿驾的驻跸之所么?那要盖成什么样?”

    “都静一静!”

    江坤白叟一敲杖拄,满房子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顿时一停,彷佛通通自坛隙间被吸了出去。

    白叟想了一想,抬起黄浊的双眼,定定望前。

    “迟大人,十五天内盖好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作栖凤之所,这是掉脑袋的事,不开打趣。老朽在城外望春原上有座避暑别墅,占地广表、齐备,去年才粗略完工,尚未迁住,有幸做为懿驾居停,当为我江氏满门几世修来的福泽。”

    迟凤钧起身道∶“老爷子果决睿智,下官深感服气。”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江坤微微一笑,颤巍巍地还礼道∶“大人客气。”他一离座,众人也都站起。

    “但老爷子的好意,怕无用武之地。”

    白叟疏眉微挑,终干露出一丝愕然。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传有口谕,此行不得铺张,不得扰民,一切以清平朴实为要,须彰显圣上尊佛弘法的宽仁德化。娘娘本想寄居在莲觉寺中,但将军以安全为由不肯让步,几经交涉,最后才决定在莲觉寺附近觅地,简单盖一座栖凤行馆,好与参加论法大会的宾客有所区隔,也便干陈兵庇护。”

    越浦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一时接不上口,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梁上的耿照却不禁摇头,暗想;“占民居为行馆当然是扰民,要在十五天内觅地再盖一座新的,难道就不扰民了么?朝廷里的人,想法还真是怪。”

    他不知江坤在望春原的别墅足足盖了五年,占地千顷,此中有山有湖,规模可比皇家,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买地起一座栖凤馆的代价,或许还比不上子里的一厢月角。因此迟凤钧一听江坤的提议,便即起身行礼,抚司大人很清楚白叟在弹指间所做的定夺看似等闲,背后却代表著何其复杂的数目。

    兴建栖凤馆的决议已定,迟凤钧任务告竣,不再勾留,干是起身告辞。众人欲送出门去,迟凤钧坚辞不受,便由显义代表送行。

    东之天间的门扉闭起,外头的脚步声便即不见,桓严高也不管人是不是走远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匡”的一声重重放落,哼道∶“这个慕容柔一逮到机会,便来打抽风!这下可好,却把皇后娘娘也招来啦,要怎生收尾?”

    戚长龄低声道∶“吃你的酒罢!少说两句行不行?”桓严高哼的一声,斜睨著沈世亮,冷笑不语。沈世亮垂头喝著闷酒,也不欲与他冲突,似是事重重。

    “东之天问”的门关了,“上之天间”的门却即打闲,显义与迟凤钧又回到了放置那两只贮满黄金的大红木箱之处,迟凤钧唤从人抬了木箱出去,低声叮嘱∶“皇后娘娘亲临论法大会,除将军之外,流影城的昭信侯、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等,也将齐聚莲觉寺,食住起居,还要请大和尚多费。”

    显义嘿嘿笑道∶“僧理会得。佛子那厢,还望大酬报僧做个净人。”亲热把臂、亦步亦趋,将迟凤钧送出房门。

    梁间耿照闻言一凛,思飞转,俄然生出一个极其斗胆的打算。

    他分开流影城,是为了将妖刀赤眼送到萧老台丞手里,并说明琴魔临死之前的遗言、夺舍**如何感化等关键谍报,让老台丞能掌握大局,带领正道干第三次的妖刀战争之中战胜外道,伏魔降妖。

    “萧谏纸也可能不是好人。”在流影城时,姊姊曾再三提醒他∶“概况上德高望重之人,暗里也可能卑劣下流,做尽坏事。你上白城山时须仔细不察看,再决定是否对他吐实;这柄赤眼妖刀,便是留给你本身的一条退路。”

    耿照听得苍莽起来。

    “退路?”

    “若你感受萧谏纸不是好人,只消把赤眼还给他,说你是来还刀的便是。归正此刀本就出自剑冢,因际会才落到你手中;便是物归原处,我们也无甚损掉。”横疏影眨了眨美眸,一瞬间露出些许女儿似的调皮模样,盈盈笑道∶

    “他若问起云上楼的事,便推说是刀皇武功之妙,糊里糊涂间救了岳宸风。”

    “这个简单。我最拿手的,便是糊里糊涂啦。”他记得本身当夜如是回答,两人**裸的相拥微笑,一旁的霁儿倦极了正熟睡著,兀自吮著雪嫩尖翘的大拇指。

    想起横疏影,他上淌过一片暖流,曾经征服占有那样的绝色佳人、得她倾相爱的满足与极重又涌上头,思路更加晓畅宁定,暗忖道∶“与其冒险犯难,穿过赤炼堂、岳宸风的重重追捕,倒不如留在此地,等萧谏纸本身奉上门来!”

    越城浦是赤炼堂的总舵所在地,他们概略也料不到悬红的方针竟如此斗胆,不去亡命天涯,却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晃荡……左思右想,这都是条出人意料的好计。留在莲觉寺等待机会面见萧谏纸,远比穿越危险的封锁线到白城山来得更好。

    但在此之前,他必需先取回赤眼妖刀。

    ——岳宸风是镇东将军的亲信,届时,他也必然会来莲觉寺!

    思量之间,显义又回到了屋里,迟凤钧分开之后,众人再无顾忌,议好兴建栖凤馆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阵,纷纷起身告辞,自又由显义一路送出山门。

    过不多时,左手边一间屋内俄然一兄起烛光,算算次序,应是位在另一头的“南之天间”。耿照好起,欲绕过柱爬前窥看,明栈雪侧耳倾听,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她的掌温热柔腻,肤触之细致,的确难以形容。耿照近距离间嗅著她的发香温泽,好不容易抑下猿意马,却听房里一人嘿嘿笑道∶“芳才闲人甚多,不好说话,兄长莫见怪。”竟是显义的声音。

    耿照想∶“兄长?谁是他的兄长?”忽听一人笑道∶“你我多年结义,情同手足,何币餐套?”这声音倒是刚才听熟了的,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

    雷门鹤道∶“迟凤钧那厢,你都打点好了么?”

    显义笑道∶“黄澄澄的金艇子,哪有不好的?人家说东海抚司是个大大的清官,依弟看,不过是价码开得不够,气家家。待他为我引见佛子,我再多奉上几箱,法琛老工具一死,这住持之位便入弟囊中,飞也飞不去。”两人齐声大笑。

    雷门鹤道∶“贤弟,老大哥可要提醒你,诸事不决前,千万别弄死了法琛,要不朝廷饬令一颁,把位子交到他人手里,你便后悔莫及。和尚七老八十啦,须得备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紧要关头才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显义嘿的一声,枭声暗笑∶“不需要!老工具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个十几年我看不成问题。便是老糊涂啦,人有些痴狱,坐在那儿一成天都不说话,喂他什么便吃什么,连馊?焐?庖脖娌怀觥!碧??目谄??恢徽嬲饷词怨??垢惺芊浅S腥ぁ

    雷门鹤有些讶异。“照你之说,便是佛子为你疏通,也还要等上许久不是?”

    “等朝廷的饬令下来,我便拿个蒲团问死了他,说是夜半圆寂,寿终正寝。”显义得意道∶“外头风声传了许久,都说法琛长老久病难愈,俄然死了也不怪。”

    耿照不由得一阵恶寒,忽听雷门鹤压低了嗓音,声问道∶“万梅庵那厢,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显义也声回答∶“没什么动静。我著人日日监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道路。”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则,我想不透老头子为何要窝在那里,死活不出。”

    “他将偌大一个赤炼堂都交给了兄长,要说是欲擒故纵,这饵也太大芳了些。”

    显义的声音似有些不以为然。“兄长若上有刺不舒坦,让弟发令召集,率领众兄弟杀将进去,要不一把火烧了万梅庵,管他有什么古怪,通通烧成一把炭!岂不干净?”

    “万万不可!”雷门鹤低声喝止∶

    “且不说老头子自个儿的武功,光是身边一刀一剑,便已非常可怕;这俩煞行踪成谜,多半埋伏在老头子的附近,庇护他的安全。还有雷奋开阿谁老地痞,长年在外勾当,他手里头的‘指纵鹰’也非常厉害,绝不可轻举妄动。

    “贤弟在诸位兄弟之中,处事最为稳当,为兄这才放置你到莲觉寺来,你千万别让我掉望。我们离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兄长定。弟说说而已,不敢误了兄长大事。咱兄弟俩许久未见,弟出格备下了酒菜,兄长且喝几杯再走。”

    “不了,堂里真的有事。”雷门鹤的声音拉远,却带著一丝苦笑∶“有时候,我感受老头子罢休让我抓权其实没安什么好。‘日理万机’这四字,我算是尝到了厉害。”两人大笑出门。

    门扉一掩上,明栈雪手一撑,忽如蜻蜓点?臁⒑??椿ǎ?崆崆汕傻芈又痢澳现?旒洹钡牧荷希?谝隆熬纾 比缛檠嗤叮?持?崃阂涣镅痰鼗?敕恐小

    “喂……喂!你……”

    耿照唤之不及,忙手脚并用飞荡过去,也跟著跳进南之天间。

    房间里不设地板,却以空木台叠高,上铺厚厚的蔺草席垫,草垫的油黄光华犹如琥珀蜜里带著一丝钳碧,虽然色浓而旧,却干干净净的不见足迹污渍,显是长年脱鞋入屋所致。席上不用桌椅,只一张芳几、几只蒲团,几上置有酒菜,几畔除了几坛子酒,还有一只白瓷?炫瑁?谟星?烀藿恚?┍隹褪城熬皇种?谩

    明栈雪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拧了布巾擦净头面双手,又从几上取一只干净的海碗打?欤?合乱环?菇牵??旖?*的娇脚掌擦干净。

    她乌浓的长发整束笼在左胸一侧,低垂粉颈,细细擦拭著香滑的脚,如玉颗般浑圆晶莹、微带透明的足趾拭去尘灰,逐一显露出原本的卡哇伊模样,幼嫩的脚底板儿没有一丝粗皮硬茧,白哲中透出一股近乎粉橘的淡淡酥红。

    与她的从容美态对比,耿照顿觉本身彷佛是一头被人牵著鼻子走的大牯牛,根柢不需要跟著她一起跳下来,中毫无来由一阵气馁,气势不知不觉便弱了一截。

    明栈雪将巾子洗净拧干,扔了给他。“咯,擦擦头面。梁间尘埃很多,脏也脏死了。”一指他脚下∶“把鞋袜也脱啦。你不想留下满房子的脚印,告诉和尚有人来过罢?”

    耿照本想拒绝,但明栈雪抓他思极准,知道他不是一迳执拗耍脾气的性子,对干客不观形势的判断、长短真假的重视,还在个人好恶之上,决计不会拒绝一个正确的提议。公然耿照稍一迟疑,还是乖乖褪了鞋袜,拿巾子抹净头脸,才至几旁坐下。

    几上一碟五香酱驴肉、一碟桂花烧鸡,加上一碟红糟爆螺片,都是下酒的菜,虽然切声精细,却不是什么拿得出来的飨客美馊,倒像自家人夜中兴起,干灶边手切来佐酒一般,完全比不上“东之天间”里的那一桌豪华盛宴。

    雷门鹤走得匆忙,桌上的碗筷动也没动,饮酒不用杯子,只摆著两只朝天海碗,此中一只给明栈雪拿来盛?煜戳私哦???趾挚?铺撤饽啵?迓?肆硪恢煌耄?旨辛艘豢楣鸹ㄉ占Φ酵肜铮?豢凇⒁豢诘某缘媒蚪蛴形丁

    耿照本还板著脸冷眼瞧著,但他一成天下来什么也没吃,看得猛吞馋涎,看著看著,腹中突来一阵打鼓似的呜呜楞呜。明栈雪噗吓一笑,连夹几筷扔他碗里,笑悴∶“吃呀,傻子!显义大和尚请客哩,不吃白不吃。你还有这么多的大事要办,饿死了值得么?”

    耿照踌躇了一会儿,终干拿起筷子风卷残云。明栈雪咬著筷尖笑嘻嘻的,似觉有趣,斟满海碗端了过去,抿嘴道∶“你呀,吃慢些!又不跟你抢,别噎著啦。”耿照骨碌地灌了一大口,槌著胸膛将食物全咽了下去,继续埋头大嚼。

    他见明栈雪净拣那桂花烧鸡落箸,刻意留了整只片成四、五段的肥鸡腿给她;所幸另一盘酱驴肉又香又嫩、极是入味,份量又多,一阵秋风扫落叶,顿给他扫了个清光。酒足饭饱,抬眼便见明栈雪笑意盈盈,夹了一片桂花鸡腿细嚼慢咽,面上不由得有些躁;干咳两声,没话硬找话聊,虚似的讷讷问道∶

    “你……呃,你的伤全都好了?”

    “好了六七成。”明栈雪放落碗筷,抿了一口酒,取巾子拭了拭嘴角,凭几斜坐。“碧火神功与紫度神掌是一馊同源,若耗费功力不嫌疼,化消雷劲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我现在的内力,也只剩下过去的六七成,先前的提议依然有效。”

    耿照沈默良久,转过了无数思,缓缓昂首。

    “我若助你合修碧火神功,你的功力便能尽复如常?”

    “加上‘青璃赤火丹’,以三月之功完全吸收药力,起码能比原先再增加个三五成。”

    “若……只有十五天呢?”

    明栈雪美眸一转,笑道∶“你若用功勤些,我有把握能恢复到畴前的功力。”耿照皱起浓眉,微露掉望∶“丁也不能赢过了岳宸风。”明栈雪笑道∶“就算五五平手罢,再加一个练就碧火神功的耿照如何?杀他个出其不意,总能拿回你的匣子。”

    “好。”耿照反覆考虑,终干下定决,定定望著她的眼∶

    “我助你修补功体,十五天后,你助我夺回那只匣子。”

    明栈雪伸出白哲柔嫩的右掌,两人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

    碧火神功的口诀不过千余字,听来却似天书,语多隐晦。明栈雪以筷子蘸酒,在几上书写解释,同时传授穴位、经脉等相关常识。

    耿照本以为双修之术不过就是男女交合,**粗鄙,无甚可说,然而碧火神功贯通人体经八脉,抱元守窍、摄归一,神相注,虽然字数寥寥,倒是博大精深,丝毫不容觎,不禁收起了不放在眼里的念头,细细揣摩。

    明栈雪聪明绝顶,讲解时简单扼要,内家养气炼丹的学问牵涉极广,她却只挑与练功相关的说,说到哪儿便解到哪儿,不欲以其他驳杂之物污染耿照这张白纸;公然耿照专致志,吸收极快,偶尔提出问题,总能切中精要。她只花了个把时辰,便将功诀大致解毕。

    “这门碧火功与其他道门功诀一样,练的都是精、气、神。”明栈雪道∶

    “‘精’,是指一切精微有用、滋养人体的有形物质,古人说∶‘夫精,之微也。’而‘气’是充盈干人体之中,构成勾当的无形之源,无火而能令百体皆温,无?於?芰钗逶嘟匀螅?跹翥乇俳源娓纱耍?幌呶淳?虿煌觥

    “而‘神’,倒是生命现象的总称。古代丹家有云∶‘生之而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人的性命既始干男女两精交媾,后天又须靠食?熳萄??杉??瘛??晃铮?⒎切槲奁?臁⒉豢筛兄???肷裰?浠故悄芄唤桓泄低ǎ?舜擞跋臁9实ぜ伊兜ぁ⒛诩伊菲???几?锤烧飧隼砺邸

    “只要掌握由‘精’保持到‘神’的关窍,便能以酬报之力操控生命现象,借此延年益寿,拥有各类神通。对比之下,拥有浑厚的内力,反映灵敏倍数干常人,感应气机、发在意先……等等,不过是道而已。”

    耿照沉吟半晌,忍不住问∶“明姑娘,这碧火功既是道门正宗,是练精养气的大道,为何要用……用双修这般法门?我虽不懂内功,但依功诀听来,一个人练原也使得。”

    明栈雪琼鼻轻哼,挑眉一笑∶“一人练,岂不可惜了这神妙无端的至上功诀?”猜想以他追根究底、不问清楚绝不罢休的性子,不解了头这个疑问,练功时必成病根,支颐笑道∶

    “你可知道,人还在母体之中犹是胎儿时,不但任督脉天生是通的,连其余经六脉也晓畅无阻,整个身子便成一周天循环,无须饮食,只由脐带接受少许营养,便能迅速长大?”

    耿照摇了摇头。

    明栈雪笑道∶“你从初生时长到现下这个身形,耗费无数五谷食粮,还足足用了十几年的功夫;比之婴儿时,也不过长成了三五倍。你想想,你在母亲腹中从一丁点肉长成人形,大了几十、甚至几百倍不止,却只用了十个月的辰光。

    “只因胎儿是世上‘神’最精纯之物,多少内家锻链身,便为了返还‘先天元胎’之境,练出先天胎息。”

    “原来如此。”耿照蹙眉道∶“但这与双修法门又有什么关系?”

    明栈雪一指他的腹,笑问∶“来!考考你,这里叫什么名字?”

    耿照想也不想,冲口道∶“下丹田,藏精之府也。芳圆四寸,有神阙、关元、气海、命门等要穴,天一元气,化生干此,乃真气升降开阖之枢纽。”

    明栈雪对劲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此既是男子藏精之处,也是女子养胎之处。一般内功是透过身体锻链,养出内息,等内力修练出先天胎息,再借此不观想自身,以悟出保持生命的金丹大道,也就是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普天下的内功诀窍,九成九是这种‘精气合一’的修练法门。倒也不能说它不好,只是收效极慢,算它三十年好了,从古至今,也没几个练成的。”

    耿照仔细回想碧火功的口诀,除了交媾之外,走的也是“精气合一”的路子,借由吐纳、扶引等锻链身体,从中练出内息,与明栈雪所说并无不同。“那……碧火神功又是如何?”

    “碧火神功独树一帜之处,便在干‘精气分手’的创见,乃发前人之所未发。”

    明明就是练精化气的功诀,何来分手之说?耿照益发听得糊涂起来。

    “精……精气分手?”

    明栈雪笑道∶“若无双修,则碧火神功便是一部高明的内功而已,你天资若好,又得明师点拨、毫不藏私,苦练个十几十年,因际会,也能成为一代高手。但若是男女合修,两人依功诀媾合,干下丹田处结成先天元胎,再将元胎之气收为己用,旁人要练三五十年才能得到的工具,你手便能撷取,而且日日精进、取之不竭,则三五载间,便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内家高手!”

    ——撷……撷取先天元胎之气!

    (原来,这便是碧火神功能速成高手的奥秘!)

    明栈雪见他露出震惊的神情,丝毫不以为作,笑吟吟的说∶“当年我悟通这个道理时,震愕的程度决计不下干你。我芳才授你的功诀中有一段三百多字的(通明转化篇;,当为整部碧火神功的精要,我便是从中悟出了‘授胎截气’的道理。”

    当然,“授胎截气”只是刻意加以形象化、使其便干理解的一种比方。

    并非意找一名女子合欢行淫,在花里shè精受孕便能截取先天胎息,须双芳均练有碧火功,合鼎同火,芳能获得效果。明栈雪昨夜所强使的采补之法别有他授,非是碧火神功的明典正宗,这点耿照既不明所以,她也毋须解释。

    岳宸风手上的那部《火碧丹绝》孤本中除了千字功诀原,更多的倒是后人的注释,洋洋洒洒百余页,将修练内功的法门透析精微,旁徵博引、无不佳妙,独独对这三百字的一笔带过。当年明栈雪翻阅时便觉有异,索性由此入手,终干窥破碧火神功的秘奥。

    她美眸滴溜溜一转,正色道∶“双修练功,非是行淫取,你不必真欢喜我,我也毋须对你奉求终身,就像两个人对练双刀或双剑一样,须无旁骛,专致志,否则对练中稍一掉手,不免伤己伤人。一旦练罢收功,你是你、我是我,两不相干;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感情责任,自也不会对不起你的上人。”

    耿照本专听她说明,冷不防“上人”三字钻入耳中,一怔之间,脸便胀红如柿子一般,张口结舌,却一时接不上话。

    明栈雪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对捉弄到他一事极是畅怀,半晌才止住了笑,轻拍著高耸的胸脯,不怀好意地瞟著他,掩口道∶“被我猜中了罢?你死活不肯学这碧火神功,原来早有了爱之人,怕对不起她么?”

    耿照闻言一愣。……上人?他的上,又都有哪些人?

    “哎呀,瞧你双目移、闪烁不定,可见还不止一个人哪!”明栈雪啧啧赞叹,一脸服气的模样。“真看不出你戒诚恳的模样,原来也是情种。”

    耿照窘得恨不得破席钻地,把头都埋进土里。然而被她一逗,却也禁不住浮想翩联。

    他若与明栈雪合修碧火功,姊姊深明大义,一想他成就大事,若能习得世人梦寐以求的绝顶神功,横疏影只怕还会押著他练。霁儿虽然嘴快,老像个姊姊似的对他指东划西,其实对他非常温柔依恋,知道了多半也只闹会儿脾气,转头又奉侍得他无不妥贴。

    黄缨呢?她必然会红著脸笑得坏坏的,又似有些痒好,成天拿“淫贼”之类的话取笑他,闹得他大感窘迫;说不定,还会缠著他说要学哩!独一会生气的,也概略只有染红霞了……

    就凭他。也有资格拿染掌院做上人么?

    当日采蓝的尖刻斥责,似又回荡在耳畔,耿照神色一黯,咬了咬牙,斗气似的昂首,沉声道∶“时间宝贵,我们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芳闭始练……练碧火功,若岳宸风提早前来,我们也没奈何。”

    明栈雪察言不观色,也不说破,浅浅笑道∶“何必再找?这儿便是最安全的地芳。显义与雷门鹤的关系如此隐密,他们议事的地芳,定然是法性院……不,说不定是莲觉寺中最安全、最不受打扰之地。要练碧火神功,此时此刻,便是最好的所在。”

    “现……现在?”耿照胀红了脸,结巴起来。

    “是呀!”明栈雪故意眯起美眸,玉靥欺近些个,启樱唇、吐兰息,颤声轻道∶“你……相唧不想要我?”她饮了半碗白酒,酩红薰蒸,粉面含春,便未刻意使媚,微醺抿笑的模样便已非常诱人。

    耿照跳加剧,忙不迭地跟枪撤退退却,明栈雪忽然板起脸来,皓腕一翻,牢牢狄槽住他的手腕,耿照顿觉半身酸麻,再也使不上力来。

    “我说过了,你我只是交易,各取所需、银货两讫,你毋须对我有什么思。”

    明栈雪收起戏谵的神情,正色道∶“但男女双修的时候,非动情不能结丹,欢好时若无情绦、若非倾贪爱对芳的身子,直至情难本身之境,便不易孕成元胎。我不管你里有谁,修练碧火功时,你只准想我、要我、巴望我,一只想与我交欢,就像你昨晚没问过我是不是愿意,便一迳奸淫玷污了我的身子一样。”

    想起昨夜莫名其妙的兽行,耿照羞愧地低下了头,咬牙不发一语。

    “你或许感受,我是如魑魅魍魉般恐怖的女魔头,杀人如麻,我行我素,这点我不想否认。我处积虑练得绝世武功,所求也不过就是‘我行我素’四字,没什么不敢说的。

    “但我,却非是**放肆放任、不在意身子污洁的女子。我有过的男人屈指可数,虽未从一而终,也绝不是人尽可夫。若非岳宸风暗施偷袭,形势严峻至此,我不会与你合修碧火功。”

    明栈雪说得很慢,双眼直勾勾盯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彷佛怕他听漏了∶

    “我说过了,这是一场诚相对的互惠合作,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我毋须牺牲色相,彷佛非要引诱你不可,你再露出那种轻鄙不屑的神情,我便杀了你——若教我下定决,我保证,你会死得非常痛苦。”

    耿照悚然一惊,想想却也感受颇有道理。

    明栈雪虽出手毒辣,对他委实不坏,几次蒙她搭救不说,就凭她的倾世美貌,要找人合修有甚困难,何必三番两次忍受一名本事低微的毛头子赤诚?想到本身曾对难以抵挡的她做出那种事来,又听得“诚相对”四字,中大感歉咎,低声道∶

    “明姑娘,是我不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明栈雪没想到他认错如此干脆,微微一怔,松开了他的腕子,半晌才道∶“碧火功与青璃赤火丹都是稀世宝物,我一人无汰独吞它们的好处,须与他人分沾雨露,才能受益。你必然很怪,我为何要选你。”

    这话的确切中耿照内深处的疑问。他始终对明栈雪怀有戒,除了阿傻之外,这或许便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我挑选你有两个原因,其一我现在先不说,待你神功略有成之后,我再告诉你。”明栈雪温婉一笑,柔声道∶

    “另一个原因,若世上注定要诞生第三名身负碧火神功的绝顶高手,我要他绝不与岳宸风站在一边。原本我但愿这人是海儿,他中爱我,决计不会与我为敌;这个但愿如今已然破灭,所以我选择了你。”

    但阿傻已不再爱你了,耿照想。宿姑娘尽管分开人世,在他上所占的份量此生将无人能敌;是你亲手埋葬了那名唤作岳宸海的纯挚少年,现在活著的那人没有名字,是你全然陌生之人。

    当日在云上楼,阿傻向他溯及过往之时,对“大嫂”这手势不兴半点波澜,平平淡淡的,远不及对“大哥”或“那人”的悸动。他中的伤口是永远不会好了,掉去负咎与偿还的对象,独一支撑阿傻继续活著的,如今只剩下复仇而已;那段阴湿**的记忆只是伤口上腐斓不全的痂,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耿照俄然感受明栈雪很可怜。

    这一切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除了阿傻死去的大哥之外,那一段过往的所有关系人里,只有她一人被遗留在过去。

    “只要明姑娘不与岳宸风一般作恶,我绝不会对付你的。”

    他中不忍,这两句话说得非常诚恳,字字皆发自肺腑。

    明栈雪却只微微一笑。那并非是赞许、甚至附和的眼光,更像是大人对待孩子的童言童语,露出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忍不住摇头的莫可奈何,但此中似无恶意,也算是另一种坦然。

    “我们……开始罢。”

    她双手撑著蔺草铺席,恣意伸展长腿,雪白**的玉趾扳得长长的,轻抵席面,曲线玲珑的结实娇躯向后挪动著,缓缓退向屋角。她的表情沉静而当真,口吻中有一丝丝酒足饭饱后的慵懒,似是猫儿伸懒腰撒娇一般,动作说不出的妩媚,却又极其自然。

    “在练功之前,我们必需极为动情,便像……便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又或是好不容易才得幽会偷情的男女。你要来挑动我,就像对你上之人做的一样。”她红著脸垂落眼光,极力掩饰的羞赧紧张中又隐约带有一丝兴奋,咬著樱唇轻道∶

    “你感受……我哪里美?”

    像明栈雪这样姿容绝艳的女子,还希罕男子的歌咏么?耿照被问得不觉一愣,口干舌燥、跳如鼓,勉强定了定神,吞吞吐吐道∶“你……你的脸蛋很标致。”明栈雪柳眉竖起,瞠道∶“你若是我的情人,我一脚把你踢下床去!”语罢连本身都觉好笑,红著瓜子脸蛋儿噗吓一声,抬脚轻轻做了个踢人的动作。

    她的裸足白腻无瑕,粉橘色的脚掌便似猫掌上的软垫般腴嫩肥美,但玉趾却又修长浑圆,足问腰弯入一洼粉匀细润的凹陷,白哲酥红的足弯里透出些许青络,益验显得足形纤长秀美,一点儿也不觉短肥厚。

    耿照看得出神,喃喃道∶“你……你的脚也都。脚掌便似猫儿一般,却又白得象牙也似。我……我芳才在梁间,便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必然很细很滑。你打?煜唇诺难?樱?腋惺苷媸恰??苊溃?峦矜稻玻?竦で嘁话恪!

    明栈雪微微闭起秀目,粉面却益发酷红,彷佛有一丝害羞,又听得非常欣喜,轻声道∶“没……没人夸过我的脚都。”

    耿照红著脸,低声道∶“是真的都。”

    她尖尖的下巴抵著肩窝,呻吟似的细声呢喃。

    “我全身上下最都的……并不是脚。”

    耿照彷佛著魔一般∶“那……是哪里?”

    “你看不见么?”

    耿照摇了摇头。“我只看见你的脸,和……和你的脚儿。”

    “在衣服底下,你看不见的。”明栈雪红著脸咬著嘴唇,企图用搬弄的眼光遮掩坪然如潮的羞意∶“你……你本身打开。”

    耿照扑上前去,将她按倒在席榻上,明栈雪“嘤”的娇呼一声,乌衣的腰间系带已被扯了开来,摆布两襟大大翻了开来,衣领被剥至肩下,露出里头那件宝蓝色滚黑绿蝶纹边儿的肚兜来。

    她的**浑圆丰满,异常尖挺,将艳丽的宝蓝色缎面撑得高高的,耸起两座乳廓分明的傲人双峰。

    耿照一手攫住一只,用力揉搓,弹滑紧实的乳肉隔著软滑的绸缎满溢出箕张的五指,单掌竟难以全握,只能从两侧攀住外向上一托,虎口撑著既绵软又有弹性的乳肉,清楚感受出圆滚滚、沉甸甸的坚挺乳形,以及越接近腋下肩窝,她那饱经锻链、充满弹力的结实肌束。

    他隔著细滑的缎子恣意享受她傲人的**,无论十指如何抓放搓揉,总能满满抓得两手绵乳,已分不清是缎子滑还是乳肌酥滑,但双峰尽管难敌凶猛的禄山之爪,怎么捏都能感应感染到球一般的乳廓;耿照印象所及,横疏影的雄伟在干柔软硕大,染红霞的傲人在干坚挺结实,但要说到“浑圆”字,却无一个人的乳廓手感能如明栈雪这般清楚佳妙。

    明栈雪的双峰极是敏感,被他一阵风狂雨骤,宝蓝缎子给抓得无比狼籍,她咬著牙苦忍著乳上的酥麻快感,喘息却逐渐变得粗浓;忽然“呀”的一声惊叫,昂起线条姣好的修长玉颈,浑身簌簌发抖,倒是耿照垂头舔舐,濡湿的宝蓝肚兜衬着出一块铜钱大的靛紫,伏贴的湿布浮出一点黄豆大的豆悲形状。

    他张开嘴巴,用上下两排牙尖轻轻嗑咬著肉豆悲,明栈雪吃痛不住,一瞬间既疼又美的快感冲上脑门,本能地伸手要推,双腕却被他两手拿住,双双压在壁上。明栈雪纵使只剩六成功力,要制服耿照倒是绰绰有余,此时却不自禁地全身岭软,并著**的腿根不住摩擦,一点力量也使不上。

    耿照粗暴狄残吻著,那又软又韧的肉豆壳齿间“剥”的一声,倏地胀成了樱桃核儿般大,骄傲地挺翘起来,彷佛被他口中呵出的热气蒸活了,不住轻轻昂首。

    明栈雪“阿”的一声,颤声娇吟∶“别……别!好……好难捱……”酩红的玉靥便似醉酒一般,弯翘的浓睫剧烈哆嗦,腿根抽播似的轻轻厮磨,双手无助地挣扎著。

    那求饶似的娇弱呻吟更激起了他的占有欲,耿照匀不出手来,索性用嘴摸索著她细腻如玉的光滑颈背,在明栈雪的哀唤声中,以牙齿咬住肚兜的黑绸系带,昂首咬了开来,再衔住宝蓝肚兜的边,甩头一把揭闻。

    明栈雪“呀”的一声,娇唤似噎在喉头,雪白的乳肌骤没了温暖的遮覆,一下子全然表露在男子的眼前,细腻柔滑的肌肤顿起一片微悚,却更衬得乳色的肤质莹润如玉,吹弹可破。

    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那双**修长、近乎完美的白哲**,的确不是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地芳。

    明栈雪的**浑圆丰满,那乳廓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圆形,雪白细腻,便如胸前栖著一对皎洁无瑕的圆月一般,即使因身形斜倒、**微微摊平,但乳廓仍然是完美的正圆,结实的胸腋肌束与傲人的乳量,使**在躺倒时仍保持完美的球型半弧,形状美不胜收,令人爱不释手。

    昨夜草料仓中照明有限,看不真切,此时才见她的乳晕极,几近干无,雪白浑圆的**上翘著两点淡樱色的尖翘**,更衬得双峰浑圆硕大,润泽直如满月。

    耿照松开了她的腕子,两手抓得满满的,用粗拙的掌摩掌著细嫩的**,喃喃道∶“公然是好美的**!”明栈雪咬著一丝呜咽,双目迷蒙,娇红的粉面上难掩得色,轻喘道∶“你……喜欢么?”

    “喜欢!”

    耿照用力攫住,神识垂垂苍莽,浑身欲火难禁,一把将她翻了过来,从后芳抓住她丰满的**,恣意感应感染那完美的浑圆与坚挺。明栈雪屈膝跪在榻席上,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掌间,拱起蛇腰翘起圆臀,双手伸到背后去解他的裤头。

    那木兰僧衣的褂、裤同用一带,衣带松开,广大的裤头滑落在地,一条滚烫弯翘的狰狞怒龙倏地弹出。

    明栈雪正屈膝向前倾,双腿大大分隔,胀得紫红的弯刀怒龙由下而上,“啪!”

    一声打在她肥美潮湿的肉缝上,浆湿黏腻的声响极是**。

    她“阿”的一声身子一颤,几滴清澈的汁液应声溅上榻席,蜜缝被粗大的阳物挨鞭似的一弹,最敏感的地芳**辣一痛,针刺般又疼又美的异感受窜上脑门,紧闭的花唇吸啜似的一开一歙,忽然扑簌簌地漏出一注花浆,尿一般淅浙沥沥淋了一榻,却无一丝异嗅,闻如闷湿微腐、正是浓香最盛时的肥厚兰瓣,带有一丝淡淡的血似腥甜,恰恰是她腔中的甘美气味,极是催情淫艳。

    耿照的怒龙卡在她的蜜缝里,硬得发疼的弯杵之上兀自滴著汁?欤???丝杓浯笸取

    他欲焰高张,正要抱著她浑圆柔软的雪臀,当场处死,回过神来的明栈雪却一把捉住了两腿之间的巨大凶物,轻喘著摇动雪股,用**的**轻轻滑动,便似跨骑木马一般。

    “别急!”她红著脸咬唇暗笑,轻声道∶“还不是时候。”

    转过身来,一样是跨骑在他粗长的阳物之上,两人面对面立跪著,明栈雪极轻极俐落地摇动雪臀,浑圆的臀瓣微微陷入两个圆凹,腰股问鼓起两团结实有力的肌肉,**的**在**上来回滑动,鸡蛋大的肉姑一下滑过蜜缝卡在股间,一下又擦刮著肛菊倒刷回来。

    她越动越快,强劲的肌力不住释放力量,两人一阵肉紧,仰头轻轻咚嗦著。

    耿照欲火难忍,张臂欲抱,明栈雪却抓著他敞开的衣襟滑下杵根,顺势将僧衣剥下,一手捉住怒龙轻轻套弄,一手却攀上他黝黑结实的**身躯,笑嘻嘻道∶“还不是时候哩!”己伸出丁香似的细舌尖,细细舔著他的**,从乳下、肚脐一路往下,双手交握著勃挺的男根,张口将杵尖含了进去。

    耿照顿觉尖端传来一阵细的擦刮异感,瞬间没入一团湿热腻滑之中,与插入腔中的美妙触感略有相似,但受异物侵袭的压迫感却更强。明栈雪的舌灵活如泥鳅一般,尖端不住往马眼处戳、刺、挑、转,耿照下身一颤,几乎被弄得站立不住,肌肉强健的粗壮大腿剧烈抽播,腹似将痉挛。

    这样的刺激一点也不会让人想要shè精,但下半身的所有肌肉却不听控制地剧颤起来,耿照双手紧紧压住她的蚝首,踞起脚尖打摆子似的不停抽播,彷佛只能将阳物奋力往前戳刺才能稳住身体。

    明栈雪却柔顺地毫不挣扎,细嫩的手环抱著耿照绷紧的臀股,一点一点将怒龙纳入喉中,用津唾滋润,任他掉控地挺动著;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柔嫩口腔壁忽然一阵吸啜,猛地仰头拔出怒龙。

    耿照顿觉她潮湿紧迫如腔户的喉管间发生一阵强大无比的吸力,**反向拔出的动作却使吸力加大了一倍不止,阳精似将喷出的瞬息间,“剥!”已脱出樱桃口,泄意硬生生被中断,无限膨胀的欲火非但不能抒解,更转化成一股莫名的烈火躁动!

    “我要……”他抓著明栈雪浑圆细嫩的香肩,几乎要将她悬空提起∶

    “给……给我!”

    明栈雪一点也不抵当,像头雪润润的温顺羊,身子被他微微抓起,却顺势捧起一对尖挺丰满的浑圆**,夹著**的狰狞巨物,上下滑动起来。

    “还……还不是时候。”

    酥滑汗湿的乳间香肌,触感却与她温暖的嘴绝不不异,没有那种蟑管似的迫人吸啜,却有著难以言喻的骄人弹性,视觉上的满足更是无与伦比∶

    明栈雪全身**,乖顺地跪在他脚边,手捧著浑圆的雪白**为他细细套弄,乳峰在她娇的掌间似乎变得更大更尖挺,粉樱色的乳蒂从指间昂翘而出,著上上下下的紫龙不住颤动。

    彷佛知道这样的触感比不上口里喉间,明栈雪浓睫轻颤,垂著粉颈张闲嘴,撑圆的两瓣樱唇触著杵尖,一边轻点一边啜含……

    “唔……”耿照只觉本身即将爆炸,眼耳之中灼热得几欲迸血,低声道∶“快给我!我要……我要狠狠的弄你……快!”

    柔顺的明栈雪持续用**摩擦著,大约是乳间快美难抑,手指已忍不住轻捻著胀红膨大的勃挺乳蒂,万般艰难地娇喘道∶“还……还没!还不到时……呀!”一声短促惊呼,已被耿照架翻在地,双脚大开,不住喘息。

    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压得她两膝抵肩,两条笔直的修长**仰天屈起,红润润的**毫无遮掩地表露出来,肥美潮湿、绉折丰硕的两瓣藻状肉唇胀红如兰,像嘴一样不住开歙,缝间淌出一道清澈细流,直至股间。

    他十指压上榻席,手掌却伸到她的肩腋之下,牢牢架开她的手脚,怒龙抵著蜜缝狠狠贯入,“唧——”一声挤得汁?烊缱ⅲ?泵恢恋祝

    明栈雪“阿”的短短一嚎,旋即没了声响,只能张大嘴唇瓣剧颤,承受著男子如暴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抽送!

    耿照死命地**,彷佛杀红了眼,口中迸出野兽般的嘶吼,“啪啪啪啪”的激烈肉击声回荡在南之天间里,无休无止,还有抽送间绝不中断的唧唧?焐?

    明栈雪双手下意识地作揪被状,虚空中却什么也抓不到,苦闷地乱摇蚝首,蹙著眉头,发出梗塞般的“呜呜”娇吟,充满乳浆状**的嫩腔中却全然不觉泥泞,蟑管似的肉壁疯狂描挤著,令每一记**都比前度更加辛苦艰难,却偏又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与娇弱无助的外表全不相称,她那如牝豹般强而有力的结实**被唤起了野性本能,要与狂暴的入侵者同归干尽。

    **即将到来的瞬间,她忽然睁开迷蒙的如丝媚眼,双手食指奋起余力往耿照身上一点,一股激灵灵的痛楚掠过他的背脊,彷佛脊柱被人活生生抽出一般。

    疼痛一现而隐,耿照却趴倒在她丰满汗湿的**上,浑身剧汗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脱口便是掉神前所记得的最后一句∶“还……还不到时候……”这才清醒过来,中有愧,撑起上半身低道∶

    “我……坏事了,是么?还……还不到时候,我却……”

    明栈雪轻喘不休,勉力伸出玉手,哆嗦著为他抹去脸上的汗?欤?W砸е??椎淖齑接刖仿尾恢沟纳碜樱?约澳潜品枞怂频那恢锌烀老嗫梗????难凵竦故前??嵋纭

    “傻……傻瓜!当你再也忍不住,就是正确的时刻啦。你做得很好,我……我现下满里都是你,我很欢喜……你呢?”

    耿照伸手抚摸她的脸庞,紧束著嫩腔里的杵身又硬又烫,又极好爽,但除了高张的欲念之外,中似多了块温温融融的地芳,既想恣意采撷蹂躏身下的娇美花朵,又想令她欢喜满足,美得魂飞天外,不觉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想让你欢喜称。你欢喜我,我很高兴。”

    明栈雪对劲地址了点头,紧迫至极的腔管中竟又酥颤著一夹,“唧!”挤出一注稀哩呼噜的气泡浆?欤?剖呛粲χ?芬惶?A??旧硪不朊涣系接写艘熳矗?唤?吆炝瞬园籽┴蹋?拷亢?Γ?嵘?馈

    “是时候啦。我们现在,终干能开始修练碧火神功了。”

    (第七卷完)

妖刀记 第7节[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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